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20年

　　其实，后来我还是见过大块儿的。不过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网游的世界里。
　　当年，一款欧美魔幻风格的网游极为热门。几年中席卷全球，让无数的玩家为之痴狂。我工作之余爱玩游戏，在星星的拉拢下，便投入了这个奇妙的世界。而大块儿的沉迷，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每次去找星星，总能见到大块儿他们几个。我深感工作性质特殊，就不怎么再去了——作为老师，经常碰到一群学生多尴尬啊？不过网吧里的顾客大都在一个服务器，现实中躲得开，游戏里也免不了会碰上。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就有学生开起了玩笑：“老师，等级还这么低啊？”我就回一句：“咳，老师要上班的，哪能总泡在游戏里？”有人继续调侃：“要不要我们帮忙做任务啊？或者带你打个小副本？”我看看时间：“快十点六十了，还不赶紧回宿舍？去去去都下线，查到你们玩通宵我可不客气了啊！”于是，好友列表里的名字就纷纷暗了下去，只余一个还在闪烁，便是大块儿了。
　　“大块儿，明天没课吗？”尽管不是一个学院，也是能在他面前端端架子的。“呵呵，老师您尽早休息吧，我没课。”每次都是这么含糊的一句。我便问星星：“这孩子在你那儿吗？劝他早点回吧。”星星道：“撵了也不听啊，我有什么办法！”隔着屏幕也能听出他的无奈。于是我转回聊天频道：“刚跟你们辅导员联系了，谁说没课的？赶紧回去！”那边迟疑半晌才道：“就走，嘿嘿。”看着那个名字也暗下去，我心满意足地正要下线，星星的消息就飘了过来：“骗你的！他下线去玩什么西游去了！”
　　又见大块儿的时候，我特意在他身后站了许久。屏幕上，一个小人正在匆匆奔行，专注得无暇停步以及回身，就像它的操纵者一样。我在他肩头轻拍一下，大块儿头也不回：“别闹，忙着呢！”我冷笑道：“好忙啊，不玩那个改玩这个了？”他惊愕地回身：“七老师？”逗得我一乐：“光知道我游戏里叫什么，现实中就不放在眼里了是吗？”他慌张地丢开鼠标，我又问：“你天天逃课，不怕拿不到学位？”哪知他竟轻松了下来，嘴角泛起一个苦笑：“我，我已经不读了……”
　　星星告诉我，大块儿几乎挂掉了所有的课，被勒令退学了。爹妈来求了好几天的情，可规则就是规则，谁也没法改变。老两口哭得昏天黑地，而大块儿就那么麻木地伫立着，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我总觉得是我害了他们，另外几个，也只比他略好一点而已。这孩子跟家里闹翻了，死活不肯回去。我这网吧不是快盘出去了么，最近没营业，他倒赖这儿了。”我们说话的声音很大，而大块儿已经再次投入到了西游的梦幻中。游戏的画风很清爽，每个人物都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和满脸油汗的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问星星：“天天这么玩，就完全不为将来想想？”“谁知道呢，说是每天赚的游戏币也能卖钱，也就够一日三餐加网费吧。”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大块儿。听说他还一直在学校边上的村子里，游荡于各家网吧之间，靠玩游戏维生。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职业玩家？跟孩子们向往的电竞明星，差得实在是远了一些。
　　很多年后，我又在那款当年的怀旧服务器里遇到了他。世界好像还是那个世界，只不过多了不少功利的味道。当初心仪的道具、向往的成就，都标上了一个个直白的价码。众多专业代练充斥其中，等着恋旧的玩家用钱去买时间。他们的口号就是，只要你出得起钱，在游戏中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我茫然地在似曾相识的世界中转悠着，忽然私聊频道亮了起来：“七老师？”这个称呼只有极少的人会用。对方又道：“星星网吧？”我连忙问：“谁？”答案颇令人意外，竟然是大块儿。我问他这些年在干什么，他说一直在做代练。我又问他在哪里，他扭捏着没有说。看样子他很忙，我便说加个好友吧。他说不必了，都是别人的账号，加了也没有用。
　　“七老师，这是我的直播号码，有空来看哦！”说了几句，他就再次消失了。据我的了解，他们这样的代练，一天要做十二到十六个小时，收入大约在一两百元，的确没有什么跟我闲聊的时间。
　　直播间中，他正声嘶力竭地喊着：“感谢老铁送的饭票！”那魁梧的身材已显佝偻，憔悴的面容比当年更油腻。我关闭了电脑，从此再没有了他的消息。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