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呼啸着卷起一摊摊杂草,瞬间一股黄尘飞起,“嗖”地直冲天际,打着旋儿飘向远方。教室炉子里两根没干透的劈柴不死不活地冒着青烟。快晌午了,仍然冻得人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一丝能看进去书的意境。
“老五、老五,你妈叫你呢?”随着嘎嘎吱吱的开门声,班长喊叫着冲进教室,惊得全班二十几个同学齐刷刷地瞪着我。从他们幸灾乐祸的眼神看,估计我又是惹了什么祸端,要接受妈妈的修理。我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了教室。
寒风中妈妈的长发随风乱舞,手中拿着的一张纸片也在风中摇曳,看她的神情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妈妈的举动使我的心回到了原处,原来是远在外地的大哥临近春节寄回了东西,那纸片是大队盖了章的邮局包裹单,妈妈是让我趁着中午暖和去五里外的公社邮电所取包裹。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又要在寒风中往返十里,心里十分地不情愿,但又不敢违抗妈妈的“旨意”,也想看看大哥寄回的包裹里有啥好东西,只好一脸无奈地走进了凛冽的寒风中。
数九天的风就像刀一样顺着河滩乱舞,刺得我两脸生疼。手上那双线手套形如薄纸,手指已冻得麻木,只好把十指收回,蜷在一起摩擦取暖。等到了公社的邮电所已是午饭的档口,好在邮电所的人吃住都在所里,没有中午下班一说。
邮电所的营业厅不大,但只有我一个人时也显得极为空旷,静得有些瘆人。柜台里没人,只听见套间的里间有叮叮当当锅碗瓢盆的响声,像有活物存在。可怜巴巴的我来了人家公家的场所自然不敢造次,只好乖乖地在火炉边站着取暖。实在等不行了,只轻轻地叫了两声“叔叔”,没人理会,只能探着脑袋向里张望。突然“刺啦”一声响过,一股扑鼻的香气从里屋传了出来,真香!还是荤油的味道,是久违了的猪脂油味道,还有那葱花和蒜香夹杂在一起,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味道了。这一闻不要紧,我饿得已经麻木了的味蕾又绽开了,肚子也叫得更欢了。我努力捏住鼻子,努力不让它诱惑这久没见过荤腥的味蕾。唉!不闻白不闻,不争气的我终于成了香气的俘虏,悄悄地松开了本就捏得不紧的鼻子,享受着这不出钱的美味。大脑甚至闪现出了一个想法:要是在家里吃个窝头,来这儿闻闻香气也是美事呀!闪念过后,只能馋馋地望着这香气袭来之地。我直勾勾地向里望着,用力吸着,生怕错过这美味,直至香气散尽。
值班员终于出来了,手端着一大碗冒着油星的土豆丝切疙瘩来到了柜台前。真香呀!油滋滋的臊子,白白的面片,看着看着馋虫爬上了喉咙,哈喇子不由地流到了胸前,只差用眼把那碗面勾来了。“拿啥呀?”直到值班员喊我,还给我递上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我那两只眼睛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那碗面。我把包裹单递上去,也许自己感觉到了失态,感觉到了自己的低下,拿上包裹便像贼似地溜出了邮电所,逃离这是非之地、伤心之地。我恨那个值班员,恨他的眼神。咱只闻了闻又没吃他一口面,可那不争气的大脑一路上老是那碗挥之不去的土豆丝切疙瘩,真想扇自己几个巴掌,但是腾不出手,只好嘴里狠狠地骂了句:“好狗日的,不用风吹日晒、刮风下雨、不时不节的还能吃那么好的土豆丝切疙瘩……”我便默默踏上了归途。
回家了,后锅台妈给留的一碗水煮土豆、白菜的玉米面汤擦圪蚪还有余温。看着这粗茶淡饭,想想人家那碗面,这饭差别怎这么大呢?只是那咕咕作响的胃不在乎这些,三下五除二就扒拉完了那碗饭。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抱怨,和妈妈专门说了邮电所的那碗面。妈妈没骂我没出息,还笑,笑得很酸楚。想想我们队里人均口粮只有300斤,其中小麦只有10斤,平日里碾米的谷糠都舍不得扔,白面是只有逢年过节才敢吃的稀罕物,小孩馋也在情理之中。妈妈说:“人家吃供应的,每月的供应粮有28%是白面。有正式工作的人,月月公家还发工资,吃好也在情理之中。”好家伙,不风吹日晒就有人发钱,两天就能吃上一顿白面,世上竟有这等好事,这让我真正开了眼。妈又说了,咱农民要想吃上供应粮,只有推荐上了学校,当兵转了干才能过上平时吃上土豆丝切疙瘩的生活。哦!生活原来是这样。
以后的岁月那碗面经常闪现在我的眼前,馋着我、勾着我,推着我努力前行。后来有了高考,我也披星戴月、秉烛苦读,可惜我们小县教育水平偏低一年考不上几个,咱自然名落孙山。后来参军入伍也铆足了劲,栉风沐雨、千锤百炼,还是与军校擦肩而过。好在有了一技之长,退伍后政府安排了工作,有了吃上供应粮、月月有工资的工作。人生二两酒,一两愁绪、一两忧。逆境生来就有,但每每疲倦、顿挫之时,那碗面就浮现在眼前,迫使我负重前行。
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本该有归养之意,但多年的养成使我还在不懈地努力,偶有同事、亲朋问及,一句“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便搪塞过去,其实是那碗面已植根于心田,激励着我向前向前。
□郭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