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主角是民国时期一些不为人知的文化人,如画家次恺、徐志摩的学生华五、金石家谢磊明、中学教师吴鹭山、我党早期无线电通信员黄尚英等,钩沉探隐,颇见作者功力。书中既有对人物的评介,还有些诗文考据。小人物折射出大风景,读来给人颇多思索。每篇文章均配有图片,以资读兴。
收到方韶毅的新著《一生怀抱几人同》,看着书名,心里想,“几人同”也就是没有人同的意思吧。哪怕是知己也是不同的。于是,又想,这话出自哪里呢?翻到后记,明白了,原来是出自吴鹭山的诗。这诗是他赠给夏承焘的:“腾腾尘土闭门中,但说龙湫口不空。怪底君心无物竞,只应吾道坐诗穷。片云过海皆残照,新月当楼况好风。莫负明朝试樱笋,一生怀抱几人同。”吴鹭山后来并没有把这首诗收录进自己的诗集。
读方兄的文章《吴鹭山的命运》,知道了吴鹭山生于一九一一年,夏承焘生于一九○○年,两人年纪相差十一岁。他们相识于一九三二年,恰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梅冷生素推崇吴鹭山,夏承焘自杭返里,特为介绍:“二君可契金兰。”吴鹭山自然也早闻夏承焘之名了,四十年后回忆他们初次见面:“握手之顷,觉温雅照人,诚所谓珠玉在瓦石间也。遂尔定交。”那一天是一月廿七日,夏承焘在日记中写道:“遇乐清吴天五君,才廿二三岁。冷生甚称许之。午后过其家,看收藏名画甚精,啖雁山蕃茹枣甚美。”寥寥数言,已然有默契在了。后来还曾自比与吴鹭山的交情为李白杜甫:“君不为杜陵可听便,吾则决为青莲学士矣。”李杜年龄亦相差十一岁。
然而,吴鹭山后来的人生路径却远非夏承焘那般顺畅。为何如此,方兄说,这就又要回到俗套的性格决定命运论上去了。在方兄看,夏承焘为人谨慎,一日三省,处处自律,善交往,深谙处世之道,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各种改造知识分子运动风起云涌,也能有立场地配合。一九五一年冬,参加皖北五河土改工作,夏承焘作词赞颂。一九五八年九月十二日,夏承焘复信马锡鉴,表示献出谢邻(夏承焘在谢池巷的房子)窗门铁栏以抗旱。吴鹭山被遣返老家,夏承焘在日记中亦作避讳,一九五八年后的日记几乎无吴鹭山踪迹。
而吴鹭山却书生气得多,他的妹妹就说他“书本知识太多,优越感太强,来杭亦非长久之计”。吴鹭山骨子里是隐士做派。雁山下草屋一间,三五好友,品美酒、尝美食,吟诗作画、著书立说,是他向往的生活。吴鹭山在《自题草堂》云:“野水通双桨,春山拥一村。墙东聊避世,花下且寻源。磊砢诗犹费,沉冥酒最尊。泄云与还鸟,隐几得深论。”然而在社会大变革下,他感到无所适从。吴鹭山的几次赴外谋职,不是在战火纷飞之时,就是在政权变更之际,老天想眷顾他都难。这就是所谓人生的机遇了。
至于两人的最后,方兄说,一九八六年的最后一天,吴鹭山病逝,享年七十六,葬于雁荡净名谷龙头岩下,这无疑是他作为雁荡之子的最好归宿。早他半年去世的夏承焘,一半骨灰也安放在雁荡山麓。一代词宗,雁荡之子,同一归处,谁又逃脱了呢?人生命运各不相同,到末了殊途同归。
凝神读罢方兄之文,将书合拢,厅里的那部电视机里正在播送《一帘幽梦》:“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周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