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子夜

梦里梦外

  我曾是个多梦的人。不管是在睡眠时还是在现实中。什么样的梦都有,形形色色,五彩斑斓。
  奇怪的是,睡眠里的梦大都是些可怕的,比如在历经头悬梁锥刺股般的勤奋刻苦考入师范成了体面的公家人后,我经常会梦到上面突然宣布本次考试成绩不算数,需要重考;比如家里好不容易盖起了几间新屋,一家人正在高兴之际,突然有人闯进院子说房子不是我家的,让我们赶紧搬出去;再比如地里的庄稼大丰收了,我正不知疲倦的一车一车地往家推,眼看着场院里的庄稼逐渐堆成了小山,突然有人开了大拖拉机强行给拉了去,连个原因也不说……一做诸如此类的梦,我就立马变得胆战心惊,恨得咬牙切齿,醒来时早已浑身是汗,人都有些窒息,好长时间都缓不过来。
  这样的梦并不难理解。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我梦寐以求好不容易得来的。因为得之不易,因为极为重要,因为非常害怕失去,所以就带进梦里了。此类梦境虽然让人不舒服,但总还有积极的一方面,那就是使人更加难忘当初的奋斗和初心,也就更加珍惜了现在的生活。人活着真是不容易,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衣食无忧,家庭和睦,亲人安康,有朋有友,内外和谐,实在是天大的造化。
  但是有的梦就有些张冠李戴、东扯葫芦西扯瓢。谁知道咋会那么乱七八糟、天马行空呢。比如我本胆小懦弱,梦里却能提刀舞棒;村东的那条汶河,突然矗立起来河水哗哗地往地上倒灌;有了十万火急的事要打电话找人帮忙,号码拨来拨去却总是拨不对,不是落下这个数就是落下那个数,不是这个键坏了就是那个键坏了。如此等等,错综纷繁。这些梦境看似无厘头,但是仔细分析分析,就会发现匪夷所思里也会有一点现实的影子,只是错位较大罢了。梦里提刀舞棒,可能是因为工作中遭受了极大的不公和欺辱;电话号码拨不全,可能是最近有些心烦意燥、手忙脚乱;河水从天上倒灌则很可能是因为憋了一泡尿。而至于那些荒诞至极的,则实在是难以理喻了。
  睡觉时做的梦人无法控制。好在梦终究是梦,一旦醒来便很快烟消云散。何况绝大多数的梦境模糊不清、似是而非,任凭再怎么可怕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现实生活。深受其害的是那些白日梦。我先是与它们纠缠不清,然后独自承受着它们的破灭,却无能为力。
  我常常为此感到悲哀。但更为可悲的是,我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很快就会做起新的梦。许多年了,我就这样一直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泅渡、沉浮,无药可救。苦闷极了,我会找朋友聊一聊。朋友听后先是说我太天真,既而便同我一起沉默。是啊,哪一个人没有做过白日梦?没有抱着支离破碎的梦想流过泪?爱情的梦,发财的梦,仕途的梦,健康的梦……梦里是虚幻,梦外是现实。
  而今,我终于没有了白日梦。马不停蹄的忙碌,虚意假情的辜负,无力改变的重重暗规则,使人日渐心力交瘁、心灰意冷。白天按部就班做好工作尽量别挨批评,无过便是功;夜里静静地读书写作,图就图个心有所爱。磕磕绊绊地活到四十多岁,虽然身处底层,世面见的不大,但也算经过风历过雨,对很多事情都看透看淡了,不再难为自己去做无谓的挣扎和虚空的幻想。
  闲暇里偶尔也会想起曾经意气风发、梦想斑斓的过去,方才明白,这白日梦居然也是一种奢侈品。它属于激情澎湃的青春年少,敌不过太多的沧桑挫折。那些多梦的岁月啊,一旦过去,就永远不复再来了。的确,什么年龄有什么样的心境,参透了世事的诸多苟且悲欢和生命的无常之后,人就变得通透了。众生纷纭,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梦想让你去实现呢?一辈子能有几次心想事成?有一件终生所爱的事情就已经是老天的特别偏爱了。仔细想想,有些所谓的梦想,其实不过是欲望罢了。欲望多了,痛苦自然就多。不再被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折磨的日子,心就变得愈加踏实、豁达,也愈加宽厚和绵柔,生命也就愈加从容和舒展。
  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的是孩提时的好伙伴在一起玩闹。梦境里伙伴们的面貌并不十分清晰,但一个个都叫得上名字来。我们玩的是一个叫“丢手帕”的游戏,绰号叫铁蛋的被抓住了,罚他唱歌,他一张口就吼:“老汉今年八十八,山羊胡子一大把……”看他那滑稽样,大家笑得前俯后仰。因为心里乐得不行,竟不知不觉嘿嘿地笑出了声,被妻推醒。醒了还独自笑了一会儿,感觉通体舒畅。
  走在时光的隧道里,结识的人很多,好朋友也不算少,但如此开心的梦境着实极少极少。如果睡梦里能够收发请柬的话,真想夜夜邀君入梦啊!

□张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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