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好几年了，我对孔圣人的箴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还是匡其不逮，参悟不透。不知是自身修养，还是遗传基因，每一个年龄段，都和圣人的境界落下十万八千里。就从参加饭局宴席来说吧，如今我又有了新的感悟。
　　饭局宴席是人生交友联谊的主要形式，也是认人识人的重要平台。饭局里的朋友往往是交往关系中纯度和境界最高的一种。凡是邀约，非是同好，便是亲友，召之即来，完事就散。功利性很低，交友性最强。现代生活太紧凑，大家每天都急急忙忙地，想着快发财，想着快成功,却很少有人愿意或者有时间停下来，看看风景。有时候一次饭局就是一生刻骨的记忆，就是一次铭心的感怀。最近我却因两次饭局邀约的嘱咐用语，陷入了沉思。
　　一次是年龄比我小几岁的一位老朋友、老同事,他邀我在三天之后，陪同一位外地来的八十高龄的贤者赴宴。这位老先生，广结善缘，恩赐乡里，我也熟识。三天之前，我的这位老朋友、老同事就组织安排，可见他对这次宴请的重视程度。他乡见故知，我很惊喜，宴席陪贵人，当然我很高兴。可是，他紧接着又嘱咐了我一句，“你到饭局上不要倚老卖老”。
　　我一听，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紧接着，我就回复了一句，“你是请我出席作陪，还是借机对我进行敲打调教。”他一听我的口气，赶紧又说，“不是这个意思，人家老同志，德高望重，年逾八旬，咱们要尊重。”我说：“我也年近古稀，参加了一辈子饭局，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哈哈大笑。三天之后的饭局，我依然受抬举，主宾也都很满意，参加饭局的十几个人也都皆大欢喜。
　　尽管如此，我仍然对这次邀约时的对话深感不解。是否，我平时在公共场合就是有些不自量力；是否，我在大庭广众面前就是爱显摆；是否，自己出身卑微、心理脆弱、学识不高、底气不足，往往要以出风头的方式来抬高自己？四十亦惑，五十不知天命，而今六十开外了，我似乎还这样不讨人待见。无论如何，我已耆年皓首，还计较这些干什么。何况，跟我斗嘴的老同事还比我小几岁，按照他和我的熟识程度，当时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了吧。
　　如果这次算是开玩笑，那么几个月后，又有类似的一个邀约，更使我对自己以前在饭局宴席上的价值取向、所作所为有了颠覆性的认知。这次饭局邀约坐庄的是一位著名书法家，他是我多年前的老领导，与我亦师亦友。耄耋之年，他总结性地将自己以前文字性的作品，分别作为散文、诗联、评论、序跋而结集出版，统称“文存”。为了感谢有关诸位，便以宴请作为表达方式。我作为他的"跟班"，也在这次宴请范围之内。他是以电话形式通知我的，似乎是商量加通告的口气，先说明了时间地点，又介绍了参加的主要宾客，紧接着叫着我的名字，以提醒的语气说：“去了你可不要闹酒。”我顿时愣了一下，说：“我也不是三岁小孩，我也不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我喝我的，你们说你们的。”我一吐为快之后，张口哂笑，不知电话那头他笑了没有。
　　依然是三天之后，我如期参加雅集。待场面稍微安静之后，我才向我的老领导申请，“我能不能也敬一敬大家？”他笑了笑。得到允许后，我才一手拿着分酒器，一手端着酒杯，逐位敬了所有参加宴席的宾客。无酒不成席，赴宴必敬酒，这是饭局上约定俗成的程序，也是宴席上表达敬意的唯一方式。可我的老领导为何敬告我“不要闹酒呢”。
　　虽然这次饭局非常圆满，我也表现得很得体，但是联想到前一次的宴席，我的老朋友、老同事邀请我时，对我“不要倚老卖老”的要求，我诚然意识到自己身上似乎确实存在着严重的不足，不然，两位至友怎么会用异曲同工的语言来婉转地教正我呢。所谓“异曲”，是对他俩年龄和地位差异的不同表达；所谓“同工”是说明他俩对我存在的不足有一致的认同。也就是说，虽然我已这般岁数了，但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方面，还不够练达，还缺乏“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功力。不然，我亦志存高远，到头来还一事难成。虽然，我亦老骥伏枥，为何还经常冥昭瞢暗。“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驽驾自知夕阳晚，当以迷途知返自奋蹄。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饭局宴席，能交流、能交友、能沟通、能释怀，总是让人向往流连。但是，饭局宴席，还是有它的规矩和章法，在此基础上的发挥求变，也当以守正创新，不然就会弄巧成拙、儒雅扫地。推此及彼，其实在人生的路上，在为政、修身、格物、致知方面，何尝不是如此呢？因此，参加饭局宴席理应谨言善行，待人接物更要谦虚自律。于是，我想到，即使志存高远，也应迷途知返，纵然老骥伏枥，切忌倚老卖老，是为耆年之悟也。

□吴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