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心读唐诗——一个互联网人的读诗小课

李贺《苏小小墓》:画鬼难不难?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鬼和人,哪个容易画?
  古人说过“画鬼容易画人难”,战国时齐王想画一张自己的肖像画,找到了齐国最有名的画师,那人却说自己不会画人。画师解释道:“画人最难,画马、狗也不容易,只有画鬼最容易,因为鬼谁都没见过,画成啥样都行。”小孩子的绘本里,鬼怪也常见到,孩子们学着画起来最轻松,头大如斗是鬼、六只眼睛也是鬼、牛头马面皆是鬼。
  当我们在欣赏艺术品时,就会发现一个矛盾的地方,我们去看毕加索的后期作品,看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如巴斯奎特的涂鸦,第一个直观感受,他们不爱画人,只喜欢画各式各样的“鬼”,扭曲的脸,夸张的眼睛,形态各异。这个“鬼”,是艺术创作,带着鲜明的艺术家标签,相比画出来的人有了更多的生命力。它不是模仿着真人复制到平面纸上,而是用画笔生造出一个新物种,有名字、有性格,还会随着艺术家的年龄有生老病死。个个有人的味道,又不像人,这画鬼比画人还难!
  人谁都见过,见鬼是人个体体验,似真似幻,既然要画出来,就是要把它落实了,就要给它造出身形体貌、脾气秉性,差了一点都不成。
  苏小小是晋朝的歌妓,传说歌舞俱佳,绝世美貌,但因为被薄情男子抛弃,继而相思成灾而死。住在西湖附近的人,在风雨夜偶尔能听到音乐声,大家都说这是苏小小的鬼魂在唱歌。从晋朝到唐朝三四百年间,苏小小的传说已经深入人心。李贺来到了杭州西湖旁的苏小小墓,写的就是这个女鬼。
  看李贺怎么写。“幽兰露,如啼眼。”墓地旁边的兰花枝条上的露水,像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一个“幽”字,阴森孤寂的感觉都涌上心头。这兰花枝不止一根,墓地旁有无数枝,就是苏小小的鬼魂无处不在,才有无数滴眼泪。露水也不似雨、雪,因时而来,露水在每一个清晨都会结在这枝条之上,苏小小的哭泣从春到秋,从夏到冬,从古到今。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这一句来自苏小小故事。在南朝陈徐陵所编《玉台新咏》中的《钱唐苏小小歌》:“妾乘油璧车,郎骑青骢的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坐着油壁车,去松柏下赴约,和情郎互赠定情信物。李贺的下手狠,苏小小的鬼魂不听哭泣,是因为这个赴约是被骗的,情郎没有出现。那么没有什么定情信物可用,这既是写故事里的苏小小,也是写眼前墓地的荒芜,没有什么物品可以来当做定情物,坟头上却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野花,这里没人来修剪,连经过踩踏的人都没有。
  我们看李贺写鬼,他是按照由小到大,由近到远,由实到虚这样一个顺序来写的,这是我们观察一个事物的基本逻辑,用符合人的行为方式来对这个逻辑描写,这就把虚无缥缈的鬼变得如自己亲眼见到,亲身感受到一样。
  从写兰花枝条的滴滴“露水”开始,再抬头看到了坟头“烟花”,接下来视线看远处,可以看到草地和松树,写空中的风和远处的水。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苏小小是鬼,她无限大无限小。草地是她的毯子,松树是她撑着的伞,风是她的衣裳,水声就像她行走时腰间佩饰相碰的声音。
  “油壁车,夕相待”,她乘坐的油壁车,到了傍晚还在等待,人没来,她没走。对应首句的“幽兰露,如啼眼”。早上哭着的人儿,到了傍晚仍然没有等到心上人。
  这是痴情对负心,哀怨对无情。
  “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白天属于人,夜晚属于鬼。人们常说在夜晚的墓地里会看到鬼火。鬼火吐出冷色的火舌,在墓地四周飘荡。李贺写着“冷翠烛”就是这样的东西,烛是苏小小带来的,本来和情郎相会,这或许是洞房的喜庆摆设,应该是红烛,现在是黯淡绿光,有烛却无人,这光彩是她的怨念,她愿意自己停留在那美好的想象中。
  这样的冷雨夜,她独自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十八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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