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许多人要给小孩剃头。在我的老家,农历二月二,要吃撑腰糕。撑腰糕,其实就是煎年糕。这种一尺来长、大拇指厚、中指宽的糯米糕,是江南乡村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要做的食物。
记忆中,每逢二月二,早餐时,母亲会将硬邦邦的年糕切成片,每片约两枚硬币厚,在热油锅里煎得两面金黄,淋点水,加勺红糖,煮一会儿,起锅装盆时,再撒一撮碧绿的葱花……糯白的年糕,裹着焦黄黏稠的糖浆,和着葱香,冒着热气,咬一小口,有点黏牙,再咬一口,一块甜糯软香的年糕便下了肚。我们常常吃着第一片,筷子已夹起第二片,吃完糖浆年糕,舌头还不忘在嘴唇间打几个滚。煎年糕耐饥,吃上几片,可以撑一上午。
二月二,吃撑腰糕,作为一方习俗,传了多少年多少代,母亲说不清。寻常生活中,母亲有翻老皇历的习惯,一边翻看最近有什么农历节日,一边想着要为家人添些什么吃食。端午、中秋,这种传统大节,吃什么,不用强记,而生活里的小节气,便成了心头大事。比如要干点什么,吃点什么,翻了皇历,记忆就从岁月河流中冒出来。即便如今,离开土地,进了城,父母同样通过这种方式和过去“通上了电”。
母亲说:“吃了撑腰糕,黄梅莳秧不酸腰。”农耕文明在她身上打下很深的烙印,实则寓意着祖祖辈辈对未来的希冀和祈愿。因为二月初二,距离黄梅时节还有较长的光景。新春里养好了身体,等到该出力流汗的时候,自然就派上了用场。干农活,太需要用腰了。
年年岁岁,父亲莳秧割稻、挑水挑粪,母亲洗衣做饭、养鸡伺猪。岁岁年年,父母也从青丝到白发,腰酸得像要断掉,但从没听他们抱怨过,大抵是二月二吃了撑腰糕的缘故。父亲常说:“二月二吃了撑腰糕,一年的腰,一生的腰,都撑得直!”腰撑得直,脊梁就挺得直,没有脊梁骨的腰,仅是一坨肉而已。
宽宽直直的年糕,像极了父母亲当年挺直的腰杆。在无数次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不向困难弯腰,不向邪恶屈服,宁愿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也要挺直腰杆子,一如屹立之山峰。而今,父母的腰杆也有了生命衰老的弧度。在岁月和生命面前,腰脊由山峰陷落,化为拱桥,一头连着过去,一头连着未来。撑腰糕,便成了老一代桥梁的纹络和文脉,呼唤着我们常常寻觅、深深修补。
蔡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