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巴哥生日那天，鹏娃忽然提了一个建议：“啥时候有空，大家一起拍个合影吧？”我们都被他的提议弄得很疑惑——合影，还不是随手就来？于是就都开始掏手机。鹏娃却没有动，静静地看着我们忙完，才说：“要冲印出来的那种，跟小时候拍的一样的。”
　　经他这么一说我们才想起，冲印的照片还真是罕见了。这些年照片拍的倒是越来越多，然而真正冲印出来的也就是婚纱照和证件照，少了许多拍照的仪式感。从前的照片是什么样，从前的我们又是什么样呢？这些问题突兀地浮现在大家面前，步入中年的男女们都感到了困扰。没人能记得清，也没人能说明白。从前似乎也并不遥远，却让所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于是相约各自回去查一查，也许把大家的照片都凑到一起，当初那点儿感觉还能找回来？
　　到了家我就开始翻腾。其实也不用翻腾，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十六开的影集，三本，装着我二十岁以前的全部影像。它们一直都在，只是许久没有被打开过罢了。我一页一页地看着，手边是还很热的茶，窗外是还很长的夜。
　　第一本是我出生以后直到小学毕业的照片，起初都是黑白，渐渐地有了彩色。妻子见我在看照片，饶有兴味地问：“怎么想起来看这些啦？”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注意力却全在自己的回忆之上。那些黑白照应该是用双镜头120相机拍的，相纸都带了一层布纹，有着特殊的质地。相片上的小男孩笑得没心没肺，姿态表情极为生动，似乎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烦恼。那把玩具枪是爸爸买的，那个望远镜前些年还在然后就不见了，那本书我根本看不懂只是摆个样子。妻子笑道：“小小年纪就皱着眉头，跟现在一个样！”我看她指的正是我装着读书的那张，便顺手把照片抽了出来。我知道背后是有字的，爸爸给我拍的每张照片背后都写了些什么。
　　“小蜘蛛满腹经纶。1987年7月。”两个月以后，我上了小学。
　　小学的照片并不多，好多有印象的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影像的色彩开始变得绚烂，男孩的表情却日趋凝重。这张是戴上了红领巾，那张是参加粉笔画大赛，文艺汇演给我化的妆真难看！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解说，妻子倒是听得专注，同时热衷于从照片里辨认我们一众发小，乐此不疲。去北京玩时拍下的照片，权当作了“到此一游”的证据，也成了我中学和小学的分界。画面中的我看起来百无聊赖，似乎故宫长城才是主角，我反倒成了背景。再往后，中学的照片只有寥寥数张，大学时拍得反而多一些。可能是因为中学的时候压力大，而大学时跟新闻专业的同学关系不错，当了人家练习摄影的模特？照片上的那个我表情越来越僵硬，连自己看都觉着别扭。我意兴阑珊地加快了翻页的速度，最后掩上影集道：“行啦，看完啦！人这辈子啊，唉……”
　　妻子说：“你这人总是莫名其妙。这辈子怎么了，刚四十而已，说话老气横秋的。”我带着满肚子的感伤，脑子里还是一阵一阵地迷糊。照片是找到了，当年的感觉还是没找着。想争辩几句又没话可说，是我非我今天的我不是我？正一个人瞎琢磨呢，就听妻子又道：“那不是还有一本嘛！”
　　刚才居然漏了一本，难怪少了好多照片呢。打开一看，从小学到大学的毕业照、每年的班级集体照、跟同学们的各种合照，哦，原来合影都在这里。我仔细辨认着，有的人还天天见，有的人已经记不清名字了。可只要看在眼里，每一张面孔都能让我想起一段往事。照片上我们的一颦一笑都很真挚，把所有的念头明白地写在了眼睛里。中年人的回忆杀，不一定都是苦涩而沉郁的。就像这些合影中的我们，不一定都是庄重而严肃的。都不必重新回到当时的场景之中，只要看着这些照片，就会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与可靠。在这个夜晚，老朋友和老照片终于等到了我的探望。笑容依旧，亲切依旧，仿佛每一个像素都写满了“理所应当”。
　　电脑上还存着许多数码照，总数何止千张。但也许就是因为太多了，反而显得敷衍，远不如影集里的这些老照片来得深刻。人生苦短，好在一路上总有爱与我相伴。几十张久违的冲印照片，当中有亲人也有朋友，把我半辈子的剪影都踏实地收在了里面。
　　杯中茶水尚温，往昔恍若一梦。而我的心恢复了平静，再没有了沧桑的嗟叹。合起影集，我就和大家密密匝匝地拥抱在了一起。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