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年初,我入职纪兰党性教育基地,再次来到平顺,距上一次到这里已经度过了将近二十年。二十年灼灼光华悄然逝去,山城也发生巨大变迁,变得竟有些不相识了。关于平顺的童年记忆,随着物非人也非的万千感慨,涌上了心头。
我出生在潞城西乡的一个小村庄。孩提时代,无聊的时候,常常独自眺望东方,看那遥远的天际,群山连绵起伏,无穷又无尽。群山在青色天空的映衬下,朦胧氤氲。多年之后才知道那群山便是太行山脉的南段,我的姥爷家就在那群山之中。
因为交通十分不便,每次去姥爷家总要大费周章,先从村里坐班车到达县里,再从县里乘坐长治市发往平顺的过路班车,前前后后,要折腾大约三四个小时。
搭上长治到平顺的班车,一过微子镇便进入了群山怀抱之中。沿途沟深坡高,峰峦叠障,满目都是裸露的黄土和嶙峋的怪石,草木却不多见,与植被茂密的南方山丘比起来,太行山峦别有一番味道!
来到县城之后,依然要与群山相依。狭长的县城街道,东西走向,像一把利剑,把山劈开,路南侧是平顺古八景之一的彩凤山。《平顺县志·卷二·疆域·彩凤山》载:“彩凤山,位于县治之前,巍然耸起,势若拱壁,峰峦突出如凤头,左右山岫若凤翼,迤逦西去似凤尾,上植松柏无数,中杂栌橡,八九月间红叶黄花与苍松翠柏相掩映,凭城远眺,若凤凰然”,路北侧是祥龙山。
县城在山上,不管去哪儿,免不了要爬坡,去姥爷家要走平顺一中南侧的大坡,后来改名为状元路,去东关大姨家要从原青羊市场对面的坡上去。
岁月荏苒,原来只有一条主街的国家级贫困县,在党和国家的大力扶持下,交通更为便捷,商业日趋发达,县容县貌早已今非昔比。
二姨家在阳高乡,浊漳悠悠,流到这里,清澈了许多,镶嵌在河谷中,像一条绿丝带,阳光打在上面,波光熠熠,十分可人。只要有水,乡土便有了灵性,植被繁盛,也会有很多野生动物。不去山里摘“大红袍”(一种花椒品种)的时候,便常常跑去河边玩耍,徜徉在河岸边,纵使暑假再漫长也不觉。河边常能看到鸳鸯结对嬉戏,大白鹅呼扇着翅膀在水中滑翔,鹭鸶侧翼会掠过稻田,凫水的野鸭子更是惯见不鲜。
盛夏的日子里,河滩上的稻田里通常热闹非凡,稻田水塘里鱼儿游得很欢,濯水声此起彼伏;稻田上方蜻蜓飞来飞去,有时停在空中,仿佛在思忖着什么,然后突然就想通了,倏忽飞远;偶尔还能看见没有学会飞翔的鹭鸶雏鸟在田间行走,若逢人走过来,便缩着身子,伸长脖颈,一动不动藏在禾苗中间,瞪大了眼睛警觉地看着你。如果运气好,甚至能遇到苍鹰循着河谷气流盘旋觅食。
站在山坡上,苍鹰的矫健身姿一览无余,翅膀舒展开来一米有余,双爪收于腹间,锐利的眼睛四下扫荡,周遭的一切声响都沉寂了下来,谷地的河水奔腾不止,对岸的太行绝壁挺拔如削,这一鹰,一水,一山,尽得世间雄壮,让一切生灵都黯然失色!就这样,在这旷世盛景的角落里,卑微的人目送着雄鹰盘旋而上,飞至山巅、云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消失在苍天深处。
我出生的时候,家中发生了变故,父亲放弃了民办教师的稳定工作。从此生活逐渐变得困窘,村里人对我家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于是每逢假期,我就特别希望能来平顺。与村里人的冷漠和势利相比,平顺的亲戚总能让我感受到家人的温暖。
这温暖是晚上九点半睡觉,早晨六点起床的姥爷脑门上的白羊肚手巾;这温暖是姥姥挪着小脚,颤颤巍巍在厨房做饭的身影;这温暖是梳着大背头的大姨夫管教我时,抬腿踢来的穿着老式布鞋的脚;这温暖是西装革履的大舅,一本正经讲道理时,随着嘴唇飞扬的小胡子;这温暖是二姨送给我刚满月的田园小猫脖间所系的红绳;这温暖是三姨家桌前随着欢声笑语翻飞的扑克牌;这温暖是四姨夫每次见面时不变的问话——“将来要考哪个大学,兰州大学?复旦大学?北京大学还是清华大学?”这温暖是一向看着很冷峻的小舅热切地问询;这温暖是东关表哥告诉我不要贪吃零食,马上就要开饭的提醒;这温暖是阳高二表姐夏日午后递过来的千层底布鞋……
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这里并非是我的家乡,但是却珍藏着我童年时代诸多美好的回忆。
二十年来,老一辈人相继离世,面对着物非人也非的小山城,竟偏偏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王瀚(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