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在夏日的夜晚，还有什么能比看一场露天电影更快乐的事呢。要放映电影的消息，村长中午就在大喇叭上广播了：全体社员注意了啊，几门洪上在村南河滩上放电影。
　　“几门洪上”就是今晚的意思。孩子的作业是早早写完了的，母亲安排的拔猪草羊草的活儿也早早干完了，只等太阳下山了。但太阳在天上磨磨蹭蹭的，慢得让人心焦，孩子们恨不得拴上绳子，使使劲儿，一下子将它拉到西山下面去。
　　终于等来了黄昏，孩子们草草扒几口饭，拿起板凳，不顾母亲的责骂，几步就出了院门，急急往村南河去了。去干啥？占窝——占地方。先去的孩子，在沙滩上划出一片区域，垒上一圈小石子，宣告是自己的地盘。常常因为领地的纠纷，几个孩子闹将起来。等父母来到后，高声呼唤着到自己的领地来。
　　我不是这孩子们中的一个。我要等母亲，和母亲一起去看电影。母亲从田里锄草回来，吃完饭，月亮就已经挂上我家东墙外的柳树梢了。还要喂猪、喂鸡鸭。一切收拾妥当，我才和母亲匆匆赶往南河的沙滩。
　　这时，电影就要开演了。沙滩上，人头攒动。放映电影的人正摆弄着放映机，使光束完整地照射到整个幕布上去。有孩子跳起来，将手伸进光束里，在幕布上留下晃动的手影。
　　我和母亲是挤不进人群去的。这时候，母亲就会说，没事啊，咱到幕布后边去看。我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跟了母亲去。幕布后，稀落落的几个人。都是老人，喜欢清静，不愿到人多的地方去。
　　我偎着母亲，并不坐板凳，而是坐在沙子上。从幕布后面看电影，和正面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影像是反着的。我总以为上面的人是“左撇子”，譬如说，那个戴着面罩骑着骏马的侠客佐罗，我总以为他是用左手拿剑的。因此，我和小伙伴二狗争辩了好几回。
　　有老人在抽烟，端着烟杆，吧嗒吧嗒，烟头明明灭灭。萤火虫起起落落，我恍惚觉得，是从银幕里面飞出来的。也有老人看着看着，起了鼾声。身旁的人戳一下他，他才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看电影。母亲不停地摇蒲扇，驱赶掉那些企图靠近我的蚊子。
　　一晃经年。
　　有次回乡，夜晚我独自去了南河，在沙滩上站了好久。月光明晃晃的，一如当年。恍然若梦。

□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