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可能从没打过架,反正我小时候是没少打。一般都是先互相叫嚣,然后老拳相向,最后握手言和。从头到尾讲究个赤手空拳、捉对单挑,喊帮手或是拿家伙就算不得好汉了。最后,各家的爹妈就会出面,将孩子们分别拎回去教育一顿。至于是动用批判的武器,还是进行武器的批判,全看长辈们当天是什么心情。动了手的孩子铁定要挨揍,在场围观的也少不了被收拾。家里就一句话:“遇事劝和不劝打,起哄架秧子算啥玩意?”两边再见面的时候,之前的矛盾已经发生了变化和转移。揉着屁股分享完接受教育的经历,鸡毛蒜皮的小过节就都忘了。爹妈的巴掌加深了好汉们兔死狐悲的友情,再接下来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我说你世上最坚强,你说我世上最善良”。
而用最爱打架的二胖的话来说又有一种味道:“那叫狗和狗互相恭维对方是狮子!”
几十年过去了,二胖这种曾经的彪悍少年,早成了慈眉善目的大叔。遇上年轻人要抡拳头的时候,总要和气地劝一句:“有话好好说,能吵吵就别动手。”经他这么一说和,正在火头上的主儿大都能立马平心静气。当然,仅凭金玉良言是达不到这么好的效果的。在我看来,二胖那泛着青茬的光头和筋肉虬结的胳膊才是说服力的保障。也有还要继续闹腾的,二胖就一呲牙:“光说不练嘴把式。来哥车上拿家伙?嘿,别走啊,怎么不得见点真章呢?”
漫天的乌云顿散,话到这份上也就没然后了。我说你这是劝架还是教唆呢?把车打开我要检查!二胖笑得极奸猾:“骗他们呢,我哪有家伙啊。你不懂,这种人并不坏,可要再任他们吵一会儿,火拱起来就真没法收拾了。吓唬两句,反倒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原来劝架还有学问,这可算长了见识。他看我若有所思,赶紧补充:“别瞎琢磨,劝架你不行。真是那种已经闹大了的,必须当下就给他摁住了啊!”
那天下了班相约去撸串,我俩刚停好车,忽听得一声粗口。甩头看去,就见两个小伙儿扭身对视着。一个扎着小辫的,电动车把上挂着的袋子破了,里面的桃子掉出来好几个;一个穿着海魂衫,胸前湿了一片,手中的饮料瓶空了半截。几秒钟后,海魂衫大吼一声:“瞅啥,骑个破电动要起飞啊?”小辫也不甘示弱:“瞅你咋的,瞅瞅走路不带眼的货长啥样!刚买的桃,赔吧!”原来是相互剐蹭了一下,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俩人说的都不是好话,根本就在有意呛火。小辫已经支起了电动车,横眉立目向海魂衫走去。海魂衫也摘掉了双肩包,一跳一跳地拉开了架势。旁边是一所大学,看他们也是学生打扮,言语里却没半点文雅。周围的行人纷纷避让,偶有回头观望的,都带着厌弃的神色。
二胖印堂上的悬针纹拧了起来,将手一背就缓步踱了过去。那边俩人已经凑到了能把口水喷到对方脸上的地步,小辫率先出手,张起两臂不知是要推还是要掐;海魂衫见招拆招,也揸开五指与对方紧紧相扣,脚下发力便要发足飞踹。围观的人有相互询问的,有掏出手机录像的,却没一个上前阻拦。二胖看准时机,忽地一伸便捏中了两只手腕。旋即舌绽闷雷:“干啥!好好说别动手!”然而拉住了双方的拳头,却没留神下盘。一个招呼不到,腿上早分别吃了俩人一脚。二胖冲我喊道:“还不帮忙?”我醒悟过来,绕至小辫身后,将胳膊从他腋下探过抱住。二胖也制住了海魂衫,这后生却还在叫喊:“你当老子是新生呢?”我怀中的小辫也挣扎起来:“你当老子是学生呢?”僵持了一分钟,我俩这才放了手。刚才还折腾得欢脱的俩人终于泄了气,虽然还在相互挑衅,却没有再打的意思了。二胖见机温言劝道:“行啦都各走各的吧,都是小事说那么难听干啥。有话好好说,再闹我可报警了啊。”
事情到这儿本就该结束了,然而俩小伙忽然诡秘地一笑。人群中又转出个举着手机的小伙,上来就握手寒暄:“大哥别误会,我们这是拍短视频呢。”二胖愕然道:“那可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事了。”海魂衫和小辫嘻嘻哈哈地道:“不耽误不耽误,我们做的就是街头测试。”“测试?试什么?”我不解地问。“我们就是要通过这种路演考验人性,试出真善美、试出……”他还要说,二胖却不爱听了。“这不成‘狼来了’嘛!”对方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有小礼品送给两位呢。”
二胖走得头也不回,我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善意哪能这么消费,这们这叫瞎折腾!”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