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老行当

  盛夏正午只适合待在屋里,然而那堆余烟袅袅的肉渣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我磨蹭良久,终于拎起烧坏的炖锅下了楼。从楼门到垃圾桶不过二十六步,却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晒化了。我顶着烈日慢慢挪动,懊恼地盘算着一口新锅要多少钱。忽然,传来了一阵久违的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这声音大约出自于某个年久失修的电喇叭,吱吱嘎嘎地,突兀且沧桑。
  大中午的不怕中暑!我摇摇头。就听楼上窗户一响,邻居大妈探身喊道:“磨刀的,这边来!”路口随即不紧不慢地拐出了一辆电三轮。车上那老汉少见地顶了只草帽,脖子上围着一条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毛巾。他对烈日的灼照浑不在意,抬起头眯着眼辨了辨方向,洪钟似地应道:“来喽!”就靠路边把车停好,开始往下搬腾东西。好多年不见这营生,颇有些稀罕。我便在楼前的阴凉处蹲了下来,看老汉摆弄那套零碎。
  一条长木凳,上面固定着手摇砂轮;一块磨刀石,已然凹进去好大一片。再加上盛水的小壶、长柄的铲刀,跟记忆中一样,这就是磨刀匠的全部家什。他刚摆好阵势,楼上的大妈便到了。
  老太太拎着两把刀、一把剪子,笑嘻嘻地说难得遇上磨刀的,又抱怨怎么偏赶着中午,害得人跟着受罪。老汉骑跨在长凳上,微笑着说手艺人走哪算哪,一边用手试着那些刀具的刃口。检查完了惋惜地道:“自己磨来着?把刃口都弄坏了。”“可不是么!儿子给买了个磨刀器,用了几回也不大利索。遇不上你们,只好每次在碗底上蹭蹭。”这大妈说起话来总带着几分嗔怪似的,老汉听了却也不恼。“刀容易,剪子稍微麻烦点,还好还能修。”大妈又一惊一乍地道:“麻烦啥呀!你这先挑半天毛病,怕一会算账算便宜了还是咋的?”老汉笑着没应声,拿起菜刀便准备开戗。大妈一把拉住了他:“倒是先说个价啊,别一会又找理由。”老汉说:“你担的那心,磨刀两块,剪子五块。”“一共五块!”大妈不依不饶。老汉无可奈何地道:“这么点钱,还搞啥价嘛!”说归说,已经干了起来。我笑着帮腔:“可别说啦阿姨,这天气也不容易。”大妈也不再磨叽:“九块嘛,磨吧磨吧!”
  老汉很利索,不大会儿就磨好了刀,开始细细地拾掇剪子。我和大妈闲聊着,老汉时不时也说上一句。说着说着,就讲起我那口破锅来。“刚才闻着糊味,原来是你家啊,没烧坏其它东西吧?”大妈很关心地问。“那倒没有。那么厚的锅底,没想到能烧分层了。”我悻悻地一指垃圾桶:“一两百的东西,就这么完了。”大妈叹了口气:“要在从前,换个底还能用。哎我说老师傅,现在还有修锅的吗?”老汉笑得很复杂:“我们这行都不咋见了,哪还有干那个的?”我道:“那种底是好几层焊在一起的,还真没法修,就是怪可惜的。”老汉并不赞同:“也不是没法修,修着不合算嘛。”我说:“也对哦,收费便宜了就亏自己,收费高了就亏别人。”老汉应道:“可不。好比剪刀,现在也就是剪个纸张线头,那种两片铁的就够了。都不用开刃,谁还磨它呀?”
  说话间又来了几位顾客,大都在五十岁往上。听着老汉的话,就都唏嘘起来。七楼的张叔忽问:“能磨刨刃不?”老汉说:“能呀,带刃的都能。”张叔便递过去一把小刨子,拢共不到半个巴掌那么大,刨刃顶多一公分宽。老汉眼里放光:“唷,少见,这是干啥用的?”我平时喜欢做手工,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修边用的吧?哪有卖的?”张叔点点头:“原来当木匠那会儿自己做的,干点小活计特别顺手。”我拿起刨身看,应该是梨木,触感非常细腻,只有多年使用才有这样的效果。张叔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便问:“喜欢?送给你吧。”我说那咋好意思,张叔道:“反正也用不上了,你待见就拿着。”我见他是诚心愿意割爱,赶紧喜滋滋地道谢。他说:“难得还有喜欢自己鼓捣点东西的,物尽其用嘛。”
  我们又聊起更多的老行当来:修锅修伞、锔碗锔缸、补鞋修车、改衣服打煤糕,都业已或即将消失了。老汉干完了活儿,将重新装好的刨子递给我道:“用的时候小心,锋钢刃快得很,就是容易崩。”我打趣道:“崩了再找你嘛。”他的话就带了伤感:“未必找得到喽。”
  电车发动,磨刀匠再次上路了。看着远去的老汉,我还在回忆从前的生活。精打细算的、敝帚自珍的,朴素而充满热爱、辛劳而饱含希望……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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