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夜读

17堂深入历史细节的人文博物课,《植物在丝绸的路上穿行》节选——

葡萄,在夜光杯中变成了透明的液体

  •   《植物在丝绸的路上穿行》
      许晖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阿拉伯新娘手中的石榴果,辗转染红了武则天的石榴裙;中国的“花中宰相”芍药,有着一个源自古希腊医神的拉丁名;《奥德赛》里的希腊人,早已披上了“长羊毛的树”上采摘并织成的丝绸衣……文明就是这样你来我往,新鲜的血液相互交换,在那条风吹耳闻的古道上生发出无数传奇般的故事。本书选取经由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12种植物以及由中国传入西方的4种植物,详细读解它们的“旅行”足迹、多样变迁以及在不同文化谱系中的象征意义。
      唐太宗贞观二年(628)九月,长安城秋高气爽,正是适合聚饮的日子。唐太宗挟两年前发动玄武门兵变得以继承皇位的喜悦,又加上这一年粮食大丰收,遂“赐酺三日”(《新唐书·太宗本纪》)。国家有喜庆之事,特赐臣民聚会饮酒称“酺(pú)”。唐太宗以国家的名义,号召官员和百姓把这三天当成狂欢节,聚会饮酒,一醉方休。不过这时人们喝的酒还不是葡萄酒,因为葡萄酒太过珍贵,不可能人人都喝得起。
      张骞凿空西域之后,葡萄酒即传入中国,但葡萄酒的酿造方法却没有随之传入,因此导致从西域而来的葡萄酒异常珍贵。唐代大型类书《艺文类聚》引西晋张华《博物志》的记载:“西域蒲萄酒,传云可至十年。”北宋大型类书《太平御览》所引更为详细:“西域有蒲萄酒,积年不败。彼俗传云:可至十年,饮之醉,弥日不解。”西域的葡萄酒可以保存十年仍然美味可口,至少在西晋时期就已经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其中的艳羡之情宛在眼前。
      葡萄酒之珍贵从一件逸事可见一斑。《艺文类聚》引西晋司马彪所著《续汉书》的记载:“敦煌张氏家传曰:扶风孟他,以蒲萄酒一升遗张让,即称凉州刺史。”《太平御览》所引则为“一斛”,还有的书中说是“一斗”。古代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张让是东汉灵帝时期的著名宦官,极受宠信,扶风郡的孟他(字伯郎)用一升(或一斗、一斛)葡萄酒贿赂张让,竟至于当上了凉州刺史的高官!一千多年之后,苏轼还为此事愤愤不平,写诗讽刺道:“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斗得凉州。”
      魏文帝曹丕对葡萄和葡萄酒的喜爱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太平御览》引述过他给群臣下的一通诏书,其中说:“中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说蒲萄。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 ,脆而不酸,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食肙) 。又酿以为酒,甘于麹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况亲食之耶?他方之果,宁有匹者?”
      “朱夏”指夏季,魏文帝的意思是说,由夏入秋的时候,醉酒后第二天醒来,吃葡萄最佳。“ (食肙)(yuàn)”是厌腻、吃饱之意,葡萄吃再多也没有吃饱的时候。他又说葡萄酒“甘于麹蘗”,“麹蘗(qūniè)”指酒曲,中国古代造酒,是用粟、稻或小麦加上酒曲发酵而成,蒸馏酒的技法是从元朝才开始出现的。
      用谷物造酒,可想而知有清、浊之分,因此蒸馏酒之前的酒就分为清酒和浊酒。清酒冬酿夏熟,是质量最好的酒,专用于祭祀的场合;浊酒虽然比不上清酒,但是也不能说就是劣质酒,只不过相对清酒而言色泽稍微混浊而已。
      中国古代关于酒的制度早在周代时就已经完备。浊酒共有五种,称作“五齐”,“齐”是度量而作的意思。“五齐”分别是:泛齐,酒色最浊,上面有浮沫,故称“泛齐”;醴齐,甜酒;盎齐,白色的酒;缇齐,丹黄色的酒;沈齐,“沈”通“沉”,酒糟和渣滓下沉的酒。
      “五齐”就是所谓的浊酒,是相对清酒而言的。和蒸馏酒不同的是,浊酒是发酵后直接饮用的酒,清酒也不过是冬酿夏熟,度数当然也都没有今天的白酒高。因为是现酿,不易保存,必须酿好就喝,所以李白有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压酒”即把刚刚酿好的酒的酒汁和酒糟分开。
      由此可知,可以保存十年之久的葡萄酒对中国人是多么新鲜的诱惑啊!因此,在另一通诏书中,魏文帝又一次感叹道:“南方有龙眼、荔枝,宁比西国蒲萄、石蜜乎!”“石蜜”是甘蔗炼成的糖。在魏文帝的心目中,中土南方的龙眼和荔枝,远远比不上从西域而来的葡萄和石蜜。
      南北朝时期,梁元帝萧绎所著《金楼子·志怪》中记载过一则十分稀奇的事:“大月氏国善为蒲萄花叶酒,或以根及汁酝之,其花似杏而绿蕊碧须,九春之时,万顷竞发,如鸾凤翼。八月中,风至,吹叶上伤裂,有似绫纨,故风为蒲萄风,亦名裂叶风也。”“风吹裂叶”这一意象过于奇特,大概是梁元帝根据传闻而附会上的自己的想象吧。
      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一书中提出了一个疑问:“奇怪的是中国人既于汉朝就从一个伊朗国家获得了葡萄,而且也见到一般伊朗人喝酒的习惯,却迟至唐朝才从西域的一个突厥族学得制酒术。汉朝的突厥人当然不知有葡萄和酒,因为那时他们限居在现今的蒙古,那地方的土壤和气候都不适宜种葡萄。只有安居不动的生活方式才合宜种植葡萄。突厥人直到在突厥斯坦安居了下来,夺取了前人伊朗人的遗产之后,他们才认识了伊朗人所传下来的葡萄和酒。”还记得上文中我们引述过的劳费尔的话吧,他说中国的制酒术“主要是伊朗族,而不是从突厥族那里学来的”。因此他才断言:“突厥人是后来者,是篡夺者,他们对于种植葡萄的事业没有任何新贡献。”
      劳费尔提到的“迟至唐朝才从西域的一个突厥族学得制酒术”这一事件发生在唐太宗贞观十四年(640),北宋初学者王溥所著记述唐代各项典章制度沿革的《唐会要》一书中写道:“蒲萄酒西域有之,前世或有贡献,及破高昌,收马乳蒲萄实,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自损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既颁赐群臣,京中始识其味。”破高昌之年即贞观十四年,造葡萄酒之法显然得自高昌,不过,唐太宗没有死板地完全按照西域的酿制方法,而是“自损益”,在原来酿制方法的基础上重新排列组合,结果竟然酿出了八个品种的葡萄酒!
      自此,葡萄酒开始成为唐朝的时尚饮料,帝国的诗人们争相在诗中吟咏:“自言我晋人,种此如种玉。酿之成美酒,令人饮不足。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刘禹锡咏的就是孟他的故事。“天马常衔苜蓿花,胡人岁献葡萄酒。”李白更是将苜蓿和葡萄这两种最早输入中土的植物并列。最有名的当然就是王翰的《凉州词》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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