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夜读

一双能与飞鸟对视的双眼,带我们看到这个从来不只属于人类的世界,《在黄昏起飞》节选——

高空

  •   《在黄昏起飞》
      [英]海伦·麦克唐纳 著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苞芽中卷拢的新叶、帝国大厦上方飞过的猛禽、婚飞聚集的黑毛蚁、吃完发酵浆果后醉晕的小鸟、丛林中安静长出的蘑菇……一双能与飞鸟对视的双眼,带我们看到这个从来不只属于人类的世界。该书是一本关于观察、迷恋、时间、记忆、爱和失去,以及我们如何理解我们周围的世界的书。在书中,作者海伦·麦克唐纳汇集了她最受欢迎的文章,以及新的文章,邀请读者进入她最亲密的体验。她以清晰的笔触写下了野猪、雨燕、采蘑菇、偏头痛、鸟巢的奇特之处,以及在观察野生动物时发现的意外和安慰。
      五月初这个清冷的傍晚,暮色笼罩了曼哈顿中城。我一整天都在用谷歌查天气预报,此时走在第五大道上,又掏出手机查了一遍。北转东风,晴朗。很好。
      在帝国大厦,长长的队伍沿街蜿蜒而行,我是人群里唯一一个脖子上挂着望远镜的人,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一寸寸往前挪动,走上扶梯,穿过大理石厅,经过贴着浅金色壁纸的墙,最终挤进一部塞满人的电梯,出现在86层。在城市上空一千多英尺的高处,劲风扑面,盛大的灯光如一片汪洋,倾泻而下。
      游客们紧贴着安全围栏,一个男人站在他们背后,靠着墙。在他头顶上,夜风中的星条旗缓缓飘动。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这就是我要见的人,因为他手持一架看似比我的高级很多的望远镜,正仰面朝天。他的站姿有种紧张感,让我想起曾见过射击双向飞碟的人等待抛靶机发射下一个靶子。他正紧张地期待着什么。
      他是安德鲁·法恩斯沃思,康纳尔大学鸟类实验室的一位研究员,说话轻声细语。我跟他约在这里,希望能够目睹一年两度横越城市上空、几乎无人注意的野生动物现象:候鸟的季节性夜航。把这里当作自然观察之旅的地点实在违和到了荒诞的程度。除了鸽子、大鼠、小鼠、麻雀这些常见的例外,我们总以为野生动物栖息在远离城市边界的地方,而自然和城市是对立的两极。原因显而易见。从这个高度来看,唯一的自然物是天上散布的暗淡星辰,哈德逊河像一道青色的瘀痕,穿过下方混杂的灯光。其余是我们的世界:飞机的闪光,智能手机明亮的屏幕,窗户和街道被点亮的网格。
      夜晚是摩天大楼最完美的时刻,全面发挥的现代化梦想抹除了自然,代之以人工打造的新型景观:钢铁、玻璃与灯光的地图。但是,人们住进高楼的原因和他们去野外旅行一样——逃离城市。最高耸的建筑将你抬升,远离街面的纷杂混乱,也将你抬升进入另外一种境界。天空也许看似虚无,就像我们从前以为深海也是生命无存的空虚。但是和海洋一样,天空是一片充满生命的浩渺环境,有蝙蝠和鸟、飞虫、蜘蛛、乘风飞翔的种子、微生物、飘散的孢子。我凝视着这座城市,视线越过数英里灰尘弥漫灯光点亮的空气,愈发觉得这些超级摩天大楼就像深海的潜水器,将我们运到原本无法探索、难以接近的疆域。大楼内部的空气平稳、洁净、温和,而外部是一个气流湍急的世界,活跃着大量意料之外的生物,这一刻,我们也置身其中。
      我们上方,螺旋塔座四周的LED灯在黑暗中投射出一个柔和的光环,光环上跃动着一团模糊的白光,透过望远镜,那东西显现为一只夜蛾,它扑扇着翅膀向塔身径直高飞。没有人完全了解这类蛾子在迁徙时如何导航,有一种推测是它们通过感知地球磁场来导航。这只夜蛾正飞向高处,寻找合适的气流,借此飞向自己长途旅行的目的地。
      乘风迁徙是节肢动物的一项特别技能,蚜虫、黄蜂、草蛉、甲虫、蛾子和吊在有静电的蛛丝上的小小蜘蛛得以飞越从几十到数百英里不等的距离。这些四处飘游的生物是殖民者和开拓者,寻找新的地界生存、安家。试试在高层阳台的干燥环境露天种一棵月季,很快乘风而来的吸汁蚜虫就在茎上聚集,接着寄生于蚜虫的极小的黄蜂也来了。
      在我们头顶之上长途旅行的昆虫数量多得惊人。英国研究所科学家贾森·查普曼用对空雷达系统研究昆虫的高空运动,仅一个月就有超过75亿只昆虫飞过一平方英里的英国农场,约5500磅的生物量。查普曼认为飞过纽约城的昆虫数量甚至更多,因为此地是一块大陆的门户,而不是冰冷海洋环绕的小岛,这里夏天通常也更炎热。他说,跃过650英尺的高度以后,你就升入了一个城乡区别几乎毫无意义的领域。
      白天,烟囱雨燕尽情享用这数目庞大的飘游生命;夜晚,在城市居留和迁徙的蝙蝠,还有翅膀上一道白条的美洲夜鹰也以此为美餐。夏末秋初刮西北风的日子里,鸟、蝙蝠和迁徙的蜻蜓都以这些大量聚集的昆虫为食,这种现象是城市高层建筑群周围巨大的下冲气流和漩涡引起的,就像海洋里的鱼群游到浮游生物汇集的水流处。
      空中不只是有昆虫。这些高耸的建筑,如帝国大厦、世贸一号大楼和其他新起的摩天大楼,刺入鸟儿数千年来利用的空间。纽约城处于大西洋迁徙路线,这是数亿只候鸟每年春天北飞至繁殖地,秋天又返回的路线。大多数小型鸣禽通常在距地面三四千英尺的高空飞行,但是会根据天气变化来调整高度。更大的鸟类飞得更高,有些滨鸟会从1-1.2万英尺的空中高高飞越城市。在这楼顶上,我们将会看到的只是飞越头顶的生物的一小部分,即使是最高的大楼,也只是刚刚触及浅层的天空。
      虽然白天也可以看到迁徙的猛禽在城市上空远超八百英尺的高处翱翔,但是大部分昼行性鸟种都在日暮后迁徙,因为更安全,气温也更凉爽,附近的捕食者也少些,只是少一些,并不是没有。就在我到之前,法恩斯沃思看见一只游隼在大厦上空飞旋。游隼在这座城中常常夜间捕猎。它们栖停在高踞空中的瞭望台,然后纵身飞入黑暗,抓捕鸟儿和蝙蝠。如果身处更天然的环境,隼会把杀死的鸟尸藏在崖壁的缝隙中。而这里的隼会把猎物塞进高楼的壁架,包括帝国大厦。对一只隼而言,一栋摩天大楼就是一面悬崖,它带来同样的期望,同样的高空气流,蕴藏着一份外卖大餐的同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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