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所谓旅行,就是从一个你待腻了的地方,去往另一个别人待腻了的地方。看看别人瞧腻了的风物,尝尝别人吃腻了的茶饭。但因为有了“旅行”这个大前提的加持,风物就变作了景致,茶饭就变作了风味。而山还是那些山,岿然不动;水还是那些水,长流不息;我也还是那个我,并不会因为一次旅行就有多大的变化。
带着这样的心态,我驱车踏上了前往大西北的路。为什么要自驾,又为什么选了这个方向?原因也很单纯:八月的旅游市场实在是太火,孩子原本吵着要去海边,检索了一番才发现高铁和酒店都已经爆满。于是又说干脆去西北玩滑沙,反正都是沙子,相比之下,那里还要更凉爽些。我说那只能自驾,妻子略带担心地问一个人开车会不会太累,我发狠地说,那么多人都能做到,我有什么扛不下来的呢?
妻子收拾了几个大包裹,我笑话她顾虑太多,她却说饱带干粮晴带伞,出门远行,想得多些没什么坏处。反正开车方便,也就由她。车子开出去百十公里,拐上了那段之前从未走过的高速。他俩都有些晕车,已经早早地打起了瞌睡。只有我要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路况,不多时便感到了枯燥。看看导航,还有六百多公里。起初的亢奋登时在这精准的数字面前变得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因为“说走就走”的冒失而生的悸动。一路上景物不停变换。从山西到陕西都大抵相同,黄土的山峦,尽管沟壑横生,毕竟还有着茂密的丛林植被。进入甘肃,入眼之处逐渐变得更加荒芜,由青翠而黄绿而灰白,最后成了岩石沙砾混合而成的整片戈壁。在强烈的阳光下,一同反射着刺眼的光。
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查了一下,才知道这已经是六盘山脉的一段。尽管在历史和地理的课本上都大大的有名,但因为没有水的润泽,根本看不出半点灵性。其上那些稀疏的草木,都种在整齐的方格里。但因为天干物燥,长势并不好。不是枝叶零落,就是茎杆纤细,全是没精打采的模样。这里的环境和绿水青山几乎不可能沾边,勉强种下些什么也是费力不讨好嘛。本就疲乏,看着这些单调而缺乏美感的画面,我的心情愈发差了起来。如今资讯这么发达,又是电视又是网络,哪里还有什么未曾见过的东西?要不是为了这娘儿俩,我才不找这份罪受呢!
地势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极平坦,那些低矮的灌木和小草似乎专门要嘲笑我的浅薄,漫山遍野地蓬勃了起来。目的地已经不远,天气却变得有些阴沉,引得我心里一阵发慌。摇醒了妻子,催她赶紧查一下天气情况。结果还好,当天有中雨,次日就是大晴天。我多少安心了些,也有了听他们大呼小叫的精神。前面出现了许多巨大的风力发电机,修长的叶片缓缓转动着,毫不顾及人焦急的心情。路旁每隔十几公里就有专供人们拍照的停车区,许多游客都在那里驻足,我便也找了一处歇脚。此处的戈壁看上去竟是绿意盎然,走近了才知道,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太阳能电池板,下面种着细密的小草。俯身看时,只见那些不知道名字的草竟长在沙地之上,仿佛是知道雨水将至,全都倔强地抖擞着。远处几群羊在悠闲地啃食,再远处是密如森林的风力发电机群。乌云笼罩四野,但并不压抑,反而让人替大漠上的生命萌发了一些欣喜。
一位懂行的游客正在给他的女儿讲解着植物们的品类,有沙拐枣、沙葱、沙柳,名字里几乎都带了一个“沙”字。让我想起这一路看到的许多地名:石井、小湖、小泉子、饮马塘,尽是与水相关。这些名字所关联的并非是一处处景致,而是凝聚着先民们对生存的追求与渴望。我已经收起了对这些生命的轻蔑,其顽强坚韧何止是让人感叹平生仅见,简直是让每个见到它们的人震撼和敬畏。
儿子似有所悟,一直眺望着远处的草场,喊了几次才缓步走回了车上。妻子之前还在激烈地分析着降雨可能会对明天的游玩造成什么影响,此刻却也静默了,只是悄然看着各种事物在车窗外一掠而过。风电机、梭梭草、胡杨林、牲畜群,这是一座沙漠旁的城市,我们猎奇的风景便是此处寻常的生活。
第二天我们玩得很尽兴,我们看到了无垠的沙海,看到了奔涌的黄河,也看到了许多吸饱了水分而重焕生机的沙漠植物。随手挖出一个沙坑,下层还很湿润,不过很快就被炎热的焚风吹得极干,如同千百年来一直的那样。
我们带走了一瓶沙子,作为此行唯一的纪念。孩子说要是每个来这里的人都带走一些,能不能把所有的沙丘彻底挖平呢?我说也许能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