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子夜

离离豆荚黄

  一阵秋风,一场秋雨,田埂上的豆荚便悄悄地黄了。
  放眼田野,金黄的稻浪起伏,散发出带有阳光味的醉人稻香。田畴之间,阡陌之上,一道道、一排排,纵横交叉如防护林般,那是挂满豆荚的豆秆。黄豆,即古人所说的“稻黍稷麦菽”五谷中的“菽”。
  春天,布谷声声,乳燕斜飞。在插完早稻之后,父亲就会带我去种豆。在恨不得床上也能种出粮食的农村,大块大块的菜园,是辣椒、茄子、白菜、芹菜等的领地,而黄豆,往往亭亭玉立于田埂之上(所以我们又叫它“田埂豆”)。这样,即充分利用了有限的黑土资源,又符合了黄豆喜湿、通风的脾性,正是“皆大欢喜”的好安排。
  通常是雨后的傍晚,父亲肩挑着土箕走在前,我提着竹篮紧跟其后。土箕里是平时收集的农家肥,可能是刚烧的土木灰,也有可能是鸡粪牛粪;我的竹篮里,是青青翠翠的豆秧。父亲在自家的田埂上,挖上一溜儿小坑,我怀抱豆秧,一坑两苗地撒着,亦步亦趋。那时,禾苗也才插下不久,半尺来高,绿油油的;平整的水田,反射出夕阳的余晖,波光潋滟。父亲无暇顾及这些,他在每个坑内撒上底肥,然后弯下腰,从田里抠出肥泥,抹在扶正的豆苗根部,一棵豆就算是栽好了。田埂另一头的我,豆没种几棵,却把自己糊成了泥猴。
  田埂豆好种,也好护理。印象之中,它既不要施肥,也不需松土、除虫。只要在成熟之前,在它根部再糊一次田泥就够了。这个活儿,我常做。那是在稻子抽穗之前的夏初,我蹲在田野之中,就如挖黄鳝一样,大把大把地将田泥从田沟里掏出,堆在一尺多高的豆秆下,然后又用小手细细地将泥抹匀抹平,俨然是一个严谨精细的泥匠大师。
  别小看这道“工序”,它既相当于除了一次草,又等于给豆追加了肥,还加固了豆秆的根基,以后豆荚结得再多也不会倒,真可谓是一举三得。这就是乡人的智慧。有一次,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辛苦了一个烈日当头的中午,结果才发现我糊的竟是别人家的田埂豆。为此,我郁闷了好几天。
  收获黄豆是秋天里的事。霜降前后,来到田野一看,一株株田埂豆,士兵一样列于田埂之上。豆叶金黄,在秋阳的照耀下,呈现出令人迷恍的半透明色;豆荚毛茸茸的,狭长、饱满,像孩子胖嘟嘟如藕状的手指,又似挺着大肚子、低眉含羞的孕妇。它们一串串挂在豆秆之上,看着着实让人欣喜。父亲腰系柴刀,把这些田埂豆一棵一棵放倒、去叶、码齐,最后捆成捆,装在吱吱作响的木质独轮车上。这些田埂豆,有的直接被铺在院子地上曝晒;有的被扎成一把一把,晾于屋檐下的横梁上。待一夜连枷响过之后,我们就看到了日思梦想的金色大豆。
  相对于躺在家中滚圆的黄豆,我更惦记着田埂上的毛豆荚。走读路上,放学归来天色还早,我们这些嘴馋的学生娃,在走过田野时,就会偷偷捋下些别人的豆荚,有心急的会干脆拔出整株豆秆,然后找个僻静之处,生起火堆,把豆荚放在火中烤。不一会儿,豆荚就会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我们拿着柴枝慌乱地从火堆里拨出豆荚,又慌乱地把烧得半生半熟的豆子往嘴里送。往往嘴被烫得合不拢、嘴角被涂得黑漆漆,可豆子的滋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说不定还要挨上那田埂豆的主人一顿指桑骂槐的责怪。
  进了中学,我们几个成了住校生。每星期一罐黑腌菜的日子让我们面黄肌瘦。秋后课余时,我们就会带着本书到学校围墙外的田野上读。读书是假,偷豆是真。我们一手拿着书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手却在不停地捋着身旁不知是谁家的豆荚。半个来小时,身上所有的衣兜就都会被撑得鼓鼓的。回到寝室,我们把这些豆子剥出来,放进平时刷牙的瓷罐里,加入盐,盖好。等方便时把这个瓷罐放在食堂扒出的灶灰里焖上个把小时,那豆子就成了我们中学读书时,佐饭的上等美味佳肴。
  后来读到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不禁愣愣地想:陶老爷子种的可是我们的田埂豆?他焖出的豆子可有我们这番的滋味?秋阳之下,我似乎又听到了黄黄的豆荚“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那一粒粒调皮的豆子,滚圆、饱满,像极了我们的童年。

□陈志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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