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月饼

  月饼可以拿来吃,也可以拿来送。不过除此之外,我对于月饼还有着其它一些回忆。
  我小的时候,爹妈工作忙,对节日的态度都很敷衍。尽管每个中秋必买月饼,但味道大都不怎么样。有时他们晚上批作业顾不得做饭,就随手拿一个给我吃。核桃花生青红丝的馅料,原本也未必有多糟糕。奈何存放得时间过长,闻上去哈喇味儿扑鼻,咬一口坚如磐石,实在是难以下咽。我说早半年就见小卖部里有,为啥不趁新鲜买来吃?他们就说做饭还得赶点儿,哪顾得上给你买零嘴?其实我知道,舍不得花钱嘛。每年也不乏学生家长拎着礼物来拜访,奈何他俩不收。不过,好吃的月饼我也早在小伙伴们那里尝过了:松软的外皮,新鲜的五仁馅或枣泥馅。确实比小卖部的铁饼好吃。然而也就是好吃些,爹妈不稀罕,我也不稀罕。等到家家都宽裕了以后,我对这种应景的食物便更没了兴趣。
  是的,应景,就像只有中秋才会准时回家的我爹,以及只有过节才有空正经做饭的我妈。
  月饼的另一个用处是应景地拿去送人,礼在节前,过了中秋就不好再送了。而我的爹妈只知道“求人不如求己”,要他们为了自己的事去给人送礼,那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我一贯迟钝,就连叛逆期也比别人到得晚些。恰逢高中这个要命的当口,我却陷入了一种事事跟家里对着干的状态之中。成绩一路下滑,高考几乎是想都不用去想的。二老愁得今天等不到明天,合计了许久,才去找了班主任老张。当时正值中秋,礼物自然是一盒月饼。其实他们做准备时候我就猜到了,谁没事买广式月饼啊,死贵死贵的。眼看他们拎着月饼出去,两手空空地回来,我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态——他们不送礼我觉得是不关心,他们送并且送出去了我又觉得不纯洁,单单把自己择了个干净。最后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化作了对老张的腹诽:看着蛮清高,谁知道也这样啊!
  次日晚自习,我一如既往地翻着小说,被巡查的老张抓了个正着。“无非写检讨叫家长呗”,跟他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早把后续想了个清楚。办公桌前,老张上小学的女儿正在写作业。她好奇地打量了我几眼,被他爹一句“专心点”,就压得赶紧低了头继续一笔一划。老张也不理我,拿起一叠卷子开始批改。时钟滴答作响,除此以外办公室里再没有了其它的声音。
  一刻钟、半小时,我装作很无所谓地站着。小姑娘终于写完了作业,一言不发地爬上了老张身边的椅子。她肚子“咕”地一声,如此响亮。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不禁忍俊。小姑娘偷眼看过来,也羞赧地笑了。老张头也不抬地问:“饿吗?”小姑娘轻声道:“嗯。”老张随手摸出一个盒子:“吃个月饼吧。”然后往门口这边一指:“给哥哥也拿一块。”盒子我看得清楚,正是我爹妈买的。我手上推让着,心里已经在恶意地揣度:“要不是这盒月饼,估计你也不会这么上心吧!”老张丝毫不以为意,自己也拿了一块,边啃边继续批改,就像我爹妈一直以来的那样。
  许久,他将笔一搁,很没吃相地吸净了手上的饼渣,这才转过了身来。“今天什么日子?”他问了一个出乎人意料的问题。“嗯?”我赶紧收拢心思:“八月……十六?”他笑了笑,指指我手里的月饼:“这是啥?”“月饼。”“谁的?”
  冷场了。我想说是我的,广式的,我爹妈买来送给你的,但都说不出口。他说:“你爹妈送给我的,我打听了打听,一盒三百六,顶得上我多半个月的工资了!”我只觉脸上发烫,却看他推来一个信封,“这是月饼钱,给家里拿回去。”我呆站着,他见状一笑:“怎么,你家习惯白收礼物吗?”我受侮辱似地摇摇头,他又笑道:“我也不习惯。”
  他不再看我,自顾自地道:“不容易啊。谁都舍不得自己买来吃,却非要花这么多钱想方设法地送给别人,为什么?”见我不作声,又继续问:“我为什么要收下,然后把钱给你呢?”这时候我的脑子已经乱了,只听他道:“因为我和你的爹妈一样,知道求人有多不容易。还因为我知道,过了中秋,月饼就只能拿来吃了。”
  老张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哲人,而且是一个不拘于物的哲人。他不会囿于月饼的价格而枉顾其食物的本质,也不会抛给我一个可以用只言片语就回答清楚的问题。
  他问我:“过了中秋,月饼还是可以吃的饼。过了今年,你还是啥都能随便应付的你吗?”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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