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时，桃花已经开过谢过了，后来结了桃子。到了夏天，桃子渐渐熟了，被人摘了，或是自己从树上落下来了，落在桃园里，与蝇虫结了伴，化作泥尘。有些可惜，但总有一些桃子被人遗弃，或是自坠于地。秋风中，桃叶落了。桃叶并没有黄透，只是介于青黄之间，泛着灰白，更像是有些疲惫和倦怠的样子。桃叶片片落下来，悄无声息，很自然，没有引起人们过多的注意。很多植物都是这样，自生自长，并不在意人们的目光。而在秋天，枫树、银杏、乌桕之类的树，并不这样，它们或红、或黄，总要在树上炫耀 一阵子，才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它们会营造氛围，酝酿情绪，仿佛只有如此，才会有一种气势，才对得起那一春一秋所经历的风雨和时光，才有一种生命的庄严和郑重。
　　深秋时，路过湖边的那片桃林，看见桃树上有桃花，并不觉得惊讶。一棵桃树上，有一两枝；一根桃枝上，有三两朵，甚或是一朵桃花，悠然地开着。秋天的桃花，偷偷地、自顾自地开着，怕惊动人们，又心有不甘，依然惊艳。傍晚时，夕阳还在，虽已深秋，阳光还有些微的暖意，桃花也是向阳向暖而开的吧。在浅浅的黄色光晕里，桃花虽仍明艳动人，却没有了春日繁花满枝的烂漫灼灼。我站在路边看着那片桃树，看着桃树上正在开着的、不多的数朵桃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或是伤感，为即将落下的夕阳和夕阳下的数朵桃花。终是不忍，看了一会儿桃花，便转身望向湖面，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近处的堤岸，高处的蓝天流云，也倒映着岸上的这片桃林和桃树上光秃秃的枝丫，看不见此刻桃枝上正在开着的那几朵桃花。或许，它们太过弱小、单薄，被桃枝，或是其它什么遮挡住了，也或者是它们不想看见自己在水面上倒映的孤单的身影。若不孤单，又哪来如此清丽脱俗的身影呢。如果不太留意，秋天的那几朵桃花，不易被人发现，也会湮没无闻于一段秋光里。
　　秋日里，我看见桥栏路边、草垛村旁，缠缠绕绕的茑萝，它们羽状翠绿的叶子，小小猩红的五角形花朵，吹着欢欢喜喜的小喇叭，迎着朝阳肆意地开着。扁豆爬在架上、乡村人家的矮墙、树上，挂着一串串紫花和紫色的扁豆，喜气盈盈，有风来，轻轻地摇几下，无风时，静静地想心事，想紫如幻梦的心事。这些开在秋天的花啊，它们开得好自在。
　　深秋的周末，去乡村看老宅子和祠堂，在一处旧院落里，看见一株树龄逾百年的牡丹。牡丹的叶子已经落，枝干不粗，却苍老虬曲，有苍然古意，也有枯墨画意。凑近了看，落了叶的叶腋间，有小小紫红的芽，有的饱满，有的瘦弱，并不均匀。站在那棵老牡丹旁，看了好一会儿，想象它在春天开花的样子，也会想象它明年花朵盛开时的场景，想象也有一种别样的美。记得在秋天，牡丹偶尔也会开一两朵花，我在朋友的牡丹园里见过。有一年，去菏泽，也是深秋时节，在一片牡丹大田里，也曾见到过几朵正在开着的牡丹花，当时颇觉得好奇。那样大的一朵牡丹花，开在深秋的风里，总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带我去的菏泽人老乔，却不以为意，他栽了好多年的牡丹，早已见怪不怪了。可秋天的牡丹花，对于我来说，却是新奇的。离牡丹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桂花树，树干有大的汤碗粗，高出了树后的屋脊。今年桂花的花期已经过，见我默默地看着那棵桂花树，院子的主人对我说，这棵金桂今年花开得好，走到村口，就能闻到花香，花落时，一院子金黄花瓣，看着都晃人眼。我望着老人，心里竟有些羡慕，羡慕他见证了一树繁花的盛况。我忽然想起湖边的数朵桃花来，秋天的桃花，它们悄悄地开，悄悄地落，落寞至此，是它们会错了季节的意，还是走错了时光的路。

□章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