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的母亲天生是个哑巴，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海生很少和她有所交流，即便是闲暇的饭后，家里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时，也都是各自闲坐或者各干各的，唯一能让海生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家庭和睦，母亲从来没跟父亲红过脸，对海生的照顾也很周到。可是海生还是感觉缼了点什么，或许是因为那次“送饭”事件吧。
　　那是海生上小学六年级时的事了。因为海生的学校离家比较远，还有一段难走的山路，所以同学们都是带饭盒的，中午不回家。有一天，海生走得急，装好的饭盒落在了锅台上，到学校后海生才发现。心想，今天中午恐怕只能饿肚子了。
　　山里人见识短，对孩子上学也不关心，很多孩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能坚持上完小学的没有几个，海生算是不错了，父母都支持他上学。父亲常说一句话：“我们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不能让孩子再这样，只有读好书，才能走出这大山，才能到外面去看一看……”
　　第四节课快下课时，海生娘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包着很土气的蓝色围巾，上面结了一层洁白的霜花，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她的脸上红红的，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天气冷冻的，只是不停地向正在上课的老师“啊，啊”地“说”了半天，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看着海生娘比划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冲着教室里面大声说：“是给哪位同学送饭的？快去接过来。”
　　海生忸怩着站起来，脸红到脖子根，此时此刻，他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海生怨愤地走到教室门口，但他却没接母亲手中的饭盒，忽然大声吼道：“为什么你要来送饭？我爸不在家吗？他为什么不来？什么事情都显着你，谁稀罕你来送饭！”
　　海生娘似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她不住地摆着手，慌乱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海生才不管她是什么意思呢，他恨恨地把饭盒打翻在地，还踢了两脚，转身跑出了教室，丢下母亲瘦削的身影，凌乱地站在原地。
　　事后，老师严肃地批评了海生，海生也向老师承认了错误，他知道了当天父亲有事出门，计划不归，母亲生怕他挨饿，考虑了很久才做出来校的决定，要不然也不会等到快放学时才到校。放学后人多不好找，学校又不让家长进宿舍，所以才寻到教室来。可是不管怎么说，海生还是不能忍受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如果那样，他宁愿挨饿。何况那些调皮的孩子总是在背后怪声怪气地喊：“哑巴娘，哑巴娘，不会说话真抓狂，急得一个劲儿直拍墙，啊啊啊啊饭菜凉，看你慌张不慌张……”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母亲来送饭造成的，不然同学们怎么会嘲笑他？怎么会知道他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娘？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管她的想法怎样，结果都是一样。
　　事情过去了，孰是孰非都不再重要，海生也在逐渐地长大，他似乎已经原谅了母亲，就像书里说的那样，时间可以抚平伤口，也会冲淡一切。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去过海生的学校，无论初中、高中，还是以后的大学，她只是对海生的关心和照顾更加无微不至，她似乎从那一天起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任何事情都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让你感叹一切都是那么短暂，如同秋天第一枚掉落的桐叶，似乎是一夜之间变黄的。那年深秋，母亲突患重病，正在院子里劳作的她，忽然晕倒，还没来得及赶到医院便撒手人寰。
　　丧事完毕，海生的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上不来也下不去，显得很难受。他对父亲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没听到过一声来自她的‘我爱你’！”
　　父亲一直坐在床边，对着窗户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烟雾透过窗纱，被分割成无数的丝丝缕缕，再迅速地膨胀开，飘散进无限的空间当中。此时，父亲看了海生一眼，掐灭手中的半截烟头，缓缓地说：“那是你从来没有仔细‘听’！”
　　海生突然泪如雨下……

□刘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