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了西山,刮了一个白天的北风,终于停了下来。月儿升起,投下皎洁的光。静谧的大地,没有了风,结下晶莹的霜。
脚踩晨霜,丈步田埂小路,迎着初升太阳去上学。学校离家5里多地,一路走过,留下串串霜脚印。鹭天子鸟儿,飞越白霜的田地,越过头顶,几声鸣叫,像是清晨的问候。晶莹的霜,陪伴着我走出学校,走出了村庄,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
收下了稻谷,忙完了大秋农活,母亲动手自己做酱油。酱油,是农家必不可少的调味品,做酱油是母亲的拿手活。看她将大豆煮熟,用割来的新鲜茭草叶盖好,待上好了“黄子”(发酵),放入缸中,兑好盐水,置于前屋平台上。日晒夜霜,晴好天气酱油缸从不加盖。那时,我不解,问母亲:“夜深了,怎么不把酱油缸盖好呢?”母亲说:“白天太阳晒一晒,夜晚寒霜浸一浸,酱油的味儿会更美。”
园子里,母亲种下了青菜、雪里蕻等蔬菜,长势喜人。初冬里,村上人家腾出瓦罐和水缸,着手腌制咸菜,赶着冬储食品。腌制咸菜,母亲不着急。邻里收青菜,我摘一片菜叶入口中,一股苦味瞬间冲入喉,急忙吐在了地上。母亲见了说,再过些时日,这蔬菜经寒霜一打,苦味全都没了,换来的便是甜。不经寒霜,诸菜皆苦;历经霜打,菜苦而甜。天下的蔬菜,无论块根类,抑或绿叶类,一经了霜,口感骤然就变了样。“不经寒霜打,哪有苦变甜。”母亲说这蔬菜也有自己的遵行。
霜为自然之物,起于深秋至于春,相伴整个的冬季。冬日里,晶霜一片。在霜的洗礼下,河岸边水杉针状叶片变成了铁红色,愈发傲骨铮铮起来。稻茬田的根桩披霜伫立,毛茸茸如若雏鸭。枯草在霜的包裹下更加成熟,叶片上沾满丝丝的霜晶。霜月夜深,几声啼鸣,雁来直达杉叶铁红的气质。“早寒青女至,零露结为霜。入夜飞清景,凌晨积素光。”(唐·徐敞)此时的世界,苍茫之间,麦苗青青,草色枯黄,犹如梦境般呈现。过往的我,只是年少,不曾感觉得到。
几许霜叶,春色几许。唐代杜牧诗云:“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我的家在水乡,湖光景色,岸边树柳,十里芦花白。回故土,刚刚被霜打过的清晨,沿着幽径慢慢行走,感受天的澄净、气的清新、叶的红润。如是这清霜沐浴,风景独好。弯弯的步道,树的叶散落一地,被那轻纱似的白霜覆盖着,在淡淡晨光下,反射出初阳映照的光芒。偶有霜叶从树上飘在了水上,霜晶瞬间融化,犹如昙花一现。叶随水波,荡漾云晕。情景之中,我想起宋代诗人陆游写就的湖霜景色:“禹庙兰亭今古路。一夜清霜,染尽湖边树。”脚下这条路,或与诗人是为同行路。一夜清霜,仿佛全都被这霜浸染了一般。
寄清霜,有着美好追寻与期望。“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蒹葭》)冬阳寒吟,竹叶霜飞。芦花融暖,素洒月凝。走出学校门,正是冬日挑河治水的日子。为了大地的丰收,为了多生产粮食,全村的人齐上阵,夜以继日开挖一条生产河,从那芦苇深处引来浇灌田地的清泉。白天挖出了河道,夜晚加班整理河堤,堤岸灯红,映照夜深的白霜,星星点点,闪烁光芒。挑灯夜战的人们,满满的激情和希望。收工了,踩着晶霜,老队长兴趣地说:“白露为霜,在水一方。修得渠成,丰收在望。”
又到冬藏时,买回来一袋白萝卜,切成碎碎的萝卜片,放到阳台外,日照夜霜好几日。装入坛中,封好口,待到数九寒冬,打开坛子口,香味扑鼻,那是一家人最爱吃的菜。霜袅若华,腌制咸菜,成了家人的习惯。
蕴味寒霜,苦尽甘来。尊重自然,乐见其成。追寻与期望,唯有历尽艰辛有所得。
□邹凤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