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走的那个夜晚，天空繁星密布，月亮光洁如玉。二叔呜呜的哭声像冬天的山风，穿过窗户穿过门缝，吹跑站在门口石榴树上哇哇叫的乌鸦。
　　晨光划亮的山村，客人们怀着悲痛陆续赶来。悲伤的二叔站在院子里，突然张口说，往后还得找个老伴儿，把日子过下去。客人们都嘲笑二叔，今天是什么日子，说这样的话不怕人笑话。堂哥和堂姐拿眼瞪二叔，二叔目光呆滞，依然重复着那句话。客人们纷纷说二叔疯了，神志不清，胡话连篇。
　　把二婶送上山后，二叔的魂也留在了山上，他每天早上往山上跑，晚上躲在房间呆呆地翻看照片。二叔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滴在二婶的脸上，滴的二婶也“泪眼汪汪”。二叔轻轻擦去照片上的泪水，嘴里一遍遍呼喊着二婶的名字。
　　半年时间过去，二叔依旧沉浸在悲伤的日子，身体消瘦得像干枯的树藤。堂哥吼声如雷，你不是要找个老伴儿吗，整天呆在家里哭哭啼啼，哪有老伴儿会自己送上门。二叔看着堂哥，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他把一张张照片收起，小心锁进抽屉里。
　　二叔又回到从前的二叔，梳着乌黑的高背头，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每天喜欢往广场跑。广场上有大爷大妈，他们有的人和二叔一样没了老伴儿。二叔想再找一个老伴儿的想法，迅速在他们当中传开。
　　大家都说，二叔每月有三千多元退休工资，找个老伴应该没问题。
　　钱姨领着二叔见了张妈。张妈说，我有养老金，你给我买对金手镯，这事就算定了。二叔讪笑着说，一对金手镯，不贵，不贵。钱姨又领着二叔见了赵妈。赵妈说，我养老保险还差十年交满，你帮我把养老保险交完就好。二叔摸着头说，十年的养老保险，不多，不多。钱姨又领着二叔见了王妈。王妈说，我啥也不要，你给我办一场体面的婚礼就行。二叔又掰着指头算，办个婚礼七八万块钱，不高，不高。
　　回家的路上，二叔心疼地说，我当年结婚，家里穷得叮当响，没有钱举行婚礼，没有钱买金银首饰，妻子连件新衣服也没有。钱姨劝二叔说，时代不同，你回去考虑考虑，不满意再给你介绍。后来，钱姨又带着二叔见了几位大妈，但二叔不是嫌人家年纪大，就是嫌人家长得丑。有一天，钱姨忽然对二叔敞开心扉，咱俩也接触好些日子了，要不咱合伙过日子。钱姨小了二叔整整二十岁，把二叔吓了一跳。
　　二叔不再为相亲的事奔波，他每天晚上抱着二婶的照片睡。二叔在梦里对二婶说，兰香，还是你心眼好，跟着我一辈子，吃苦受累没有怨言，可你，为什么非得交代我……原来，二叔还有难言之隐。
　　二叔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喜欢上了旅游，隔三差五跟着旅行社的人全国各地跑。二叔每次出去旅游，都带着二婶的照片，一路上把照片贴在胸前，给二婶当导游，和二婶合影留念。照片里的二婶，脸上挂着微笑，眼里闪着光芒。二叔说，二婶比以前漂亮，比以前阳光多了。
　　二叔带二婶旅游的消息传遍小城，大家都说二叔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二叔的朋友也渐渐多了起来，家中的院子里，经常聚着一帮大爷大妈，吹拉弹唱热热闹闹。二叔学会了拉二胡、唱歌、拍抖音、刷微信，生活过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
　　转眼，二叔迎来八十岁生日，过生日的前一天，他把儿女们召集在一起。二叔郑重宣布，俺要结婚了，想把婚礼和祝寿放在一起办。堂兄堂姐听得满脸诧异，好奇地问二叔新娘是谁？二叔故作神秘，抿嘴笑而不答。
　　锣鼓唢呐声响起那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张妈、赵妈、王妈、钱姨都早早赶来帮衬二叔。新房装扮一新，物品摆放有序，床上铺着红毯子，放着红被子，墙上贴着红喜字，蜡烛跳着欢快的火苗子。二叔从来没有这么年轻帅气过，穿西装打领带红光满面。
　　宴席上，张姨、赵姨、王姨陪着二叔挨桌敬酒。二叔边敬酒边说，谢谢大家光临，今天可要吃好喝好。哪个才是二叔的新娘，客人们笑着议论纷纷。酒席结束后，大家起哄着要闹洞房。房门打开后，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结婚照，照片上那个慈祥的女人，就是逝去多年的二婶。

□郑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