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五味调和

  小时候,家里一般都是我妈做饭,老爹很少掌勺。
  西红柿鸡蛋、白菜豆腐粉条,老太太多少年也只会做那几样。然而遇上我爹想要露一手的时候,全家就得小心了。因为他做起饭来实验性极强,结果则充满了随机性。成品不是薛定谔式的美食,就是海森堡测不准的料理。二月二他要做春饼,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生生和出来七八斤只适合做剔尖的面糊。那次做芙蓉鸡片,他用菜刀背硬砸了六个钟头,成品的味道还可以,可惜只有小小的一碟。每人夹两筷子,然后就只能干啃馒头了。
  所以,做饭肯定得跟我妈学,起码能把自己喂饱;至于做菜,俩人都不靠谱,还是得自己研究。所幸这是个资讯发达的时代,想获得国宴级的美食秘籍也不难。我继承了家父的实验传统,隔三差五就按着网络视频摆弄。要是效果不错,自然是我本人聪颖;要是滋味欠佳,那也不是我的问题,肯定是因为大师们藏私了。
  他们说的确实很含糊,什么盐少许、醋适量,没个准数。搁得不精确,做出来的菜也就不够完美。加上儿子那张嘴又挑剔,吃得不十分满意就要评头论足,总能把我折腾得一肚子火气。他友善地提醒我,大师们是不是都有秘制酱汁私房调料什么的。我一拍脑瓜:对哦!人家卤个肉都要若干样东西吊一锅汤,我光放点八角花椒,怎么比?要想做出大师的味道,首先要弄到足够的调料。好在市场上都有卖的,想放多少有多少!
  东西一样一样买回来,都不说用它们做什么,光放在灶台上看着就那么气派。决定了,周末烧排骨!爸妈都接过来,一起鉴赏鉴赏大师级的美餐!
  为了这顿饭,我可真没少下功夫。整整三斤小排寸段,工序严格按照视频上的来。焯水撇浮末、小火炒糖色,哎哟这糖熬得好像有点过?不要紧,赤酱浓汁么,无非颜色重点儿。五成油温是多少度?这都冒烟了,应该差不多吧。反正排骨放下去翻炒就是了,烹调烹调,主要不还是得看怎么调吗?咱的料包分量十足啊!豆蔻砂仁桂皮良姜,白芷香叶陈皮草果。什么贵咱加什么,越贵的佐料咱加得越多,这还能不香?
  我在厨房里舞刀弄杖,我妈和我老婆一会儿过来问一句:“要帮忙不?”帮啥帮,就你们那水平,能跟视频里的大师相比?老太太说光有排骨也不行,总得弄点菜啊。我说那你们就看着弄吧,西红柿鸡蛋还是白菜豆腐,随便。心里暗忖:“你们也就会做这些,反正主菜还得我来。”她俩人看着我忙活就在旁边笑,也不说话,笑得我心里直发毛。“你俩能不能歇会儿,等我腾开地方再做你们的,行不?”说着话手上就失了分寸,再回过神来,到底加了多少盐却是忘了。
  一个硕大的料包扔进锅,加满水就算齐活儿。我见老太太几番欲言又止,便问:“您想说啥就说嘛。”她这才道:“佐料是不是下得重了,要不要先尝尝?”我一边擦着手一边说:“不重不重,料少了不香。我都是照人家国宴大厨的视频做的,您又不懂,就别乱操心了!”看看表正是十点半,按视频说的要炖一个钟头。于是我撂下毛巾,转头就陪老爷子喝茶去了。浓烈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引得儿子频频张望。我故意逗他:“一会儿是吃排骨,还是吃白菜豆腐?”他翻了个白眼:“哪个好吃就吃哪个呗!”呵呵,有肉谁稀罕白菜呀。我笑着又满上了一杯——事了拂衣去,要的就是这个范儿!
  小火慢炖大火收汁,时间刚到,我赶紧啃了一块。嗯,怎么说呢?肉质发柴且又咸又苦,而且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好像风油精?一冲一冲地直钻鼻子。我爹尝了一点,问:“砂仁放了多少?”我愣愣地道:“四五颗吧。”他说:“难怪吃着像中药呢。”儿子难得地没有给出犀利的点评,但那话听起来更刺耳:“西红柿鸡蛋盖饭,嘿嘿,也不错也不错。”这小子,那嘿嘿是几个意思?劳神费力做点排骨,我容易吗我?
  老太太夹出料包,重新给锅里加了水。我本想着露一手,结果把尾巴露出来了,再说话就有点讪讪的:“料还真是放多了啊。”她倒是很平静:“还是做得少嘛。”说着又丢了几颗冰糖下去。我问:“还能补救?”她说:“调和调和,试试呗。”
  等待的过程中充满了忐忑,好在老太太经验足,最终这糖中和了咸苦,水冲淡了异香,排骨总算是能入口了。老太太说做饭就是要五味调和,老爹说“我们年轻时候也做得不好”,老婆说“做总比不做强”,儿子说“凑合吧,好歹也是肉呢”。
  这话真安慰。
  只有那小子,下次别安慰了,听着跟骂人似的!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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