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单位上班,碰见老韩刚扛下来一尼龙袋的旧报纸,装在小面包车的后备厢里,两手拎了两包卫生纸,准备第二次上去。我连忙摁了电梯,与他一起上楼。
近距离观察老韩,感觉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身材削瘦、精练,见了谁也一脸谦卑,毕恭毕敬。然而岁月不饶人。眼前的老韩面容略显憔悴,皱纹也逐渐增多,牙齿似乎松动透风。问他高寿?他一脸堆笑:“差两岁八十啦!”“可要注意身体呵!”“没事,还精神着呢。”很快8楼到了。他点头示意先行出去,我看见楼梯口还堆放着好几袋子捆扎好的旧报纸,一位面带倦容的老太太就坐在尼龙袋上,正四处张望。无疑是老韩的爱人了。老两口夫唱妇随,收购书报多年,政府机关人员很少没有不认识的。
印象中,上世纪90年代我刚上班,老韩便是常客了。他走路蹑手蹑脚,进哪间办公室都轻轻敲门,不多言语却始终面带纯朴笑容,把旧报纸旧书籍打包后,当面称斤,换成或散或整的卫生卷,从不含糊。有时召呼他喝点水,也摆摆手,不好意思地回绝,生怕打扰大家办公似的。一来二去,同事们都喜欢上他,过期的报纸书籍积攒到一定时候,一个电话,老韩便如约而至,从没延误。我们办公地方先后搬迁三次,每个单位办公人员也一茬换了一茬,只有老韩老朋友似的,如影随形,大家忘不掉离不开。一换一取之间,是彼此的心照不宣,心领神会。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一句“老韩”,一份亲切,万般信任。细细想来,人与人相处,原来也可以这么简单简洁,无利益纠葛,无心机猜忌。
后才得知,老韩也是中专毕业的优秀生,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可命运不济,毕业分配到了县造纸厂,上班没几年,厂子倒闭。性格温和的他,不怨天尤人,细细琢磨以后的生计出路。造纸厂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但让他熟悉了纸张市场的各个环节,没资金没手艺,那就回收废旧报纸吧,凭咱一双手也能活出个样子来!主意拿定,第二天老韩便骑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车把上挂了一个电喇叭,一路响着:“收废纸废书喽!收废纸废书喽!”奔波于大街小巷,进出于机关厂矿,一张笑脸,就是他的“通行证”,处处畅行无阻。那时,不少人或羞于或不屑于从事这一行当,老韩算是先行者之一。由于他为人憨厚、老少无欺、公平公道,人们都愿意跟他打交道。他呢,也灵活掌握,想换零钱的换零钱,想换卫生纸的换卫生纸,想办法遂上顾客的意。慢慢地赢得了口碑,也赢得了市场。好多时候,大家专等老韩来,非老韩不卖。
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几十年如一日,专注一业,加之有爱人的鼎力帮助,相扶相持,老韩的生意越做越大,所乘工具也鸟枪换炮,由自行车升级为人蹬三轮车、电动三轮车,直至现在的面包车。通常老两口坐前排,撤掉后两排座位,腾出空间装卸货物。老两口既当伙计,又当老板,形影不离、甘苦与共,十分令人感动。老韩心疼妻子,本不让她出来,但妻子不放心,嗔怪他:“就当多个说话的不行?”老韩不敢不应允,却只让她干些开关车门、捆扎麻袋口子,或帮忙往扶撑一把之类的小活儿。
开车时,老韩会低声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重温上学时的美好时光,既逗老伴开心,又放松一下。学车时,老韩已年近六旬,固执地非要考取驾照。面对年龄比他还小的教练,他虚心好学,勤学苦练,科一科二科三科四最终一次通过,被评为模范学员。
一个偶然的机会,去朋友家办事,路过一处院子,意外发现老韩正在院里忙乎着,径直进去喊了一声“老韩”。他很惊奇地抬起头,招呼我到客厅喝茶。说话的同时,我四下张望,看到院子里正房是四开间的小二楼,门户宽敞,十分明亮。两间东厢房,似乎是仓库,堆满了整袋整袋的卫生纸。西边搭建的是简易车棚,一摞一摞堆放着纸箱书报。老韩伸出脏兮兮的双手,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太脏了,又有味,还是到家里坐吧?”我摆摆手:“没事的,你继续忙你的。”“本来两个女儿不想让我们做了,但人就是贱,能跑能跳闲下来反倒觉得不舒服,虚度光阴似的,所以还是继续干咱的老本行吧,哪天实在蹦不动了再说……”老韩言语朴实,态度诚恳,正如他多年的为人处事。这几年,老韩除了收购废书报,还搞起卫生纸批发,供应着城内好几家超市,日子越过越红火,一双女儿也很出色,已经有了四个外孙。现在他跟大女儿生活在一起,去年大外孙女生了儿子,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说话间,夕阳西下,橙黄色的光线照射在老韩灰蓝色的工作服上,也映照出他坚毅坚韧、乐观乐善的神情!“业无高卑志当坚,男儿有求安得闲。”生活如此美好,让我们不负流年,且行且珍惜!
□雷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