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 梁雨山著 作家出版社
这是一个关于金钱与尊严、欲望与仇恨、道德与法制的故事,是一部具有多年公安工作经验的作家潜心创作的社会派悬疑小说。
河边发生命案。是意外,还是谋杀?作案动机何在?八年后,刑警俞东杰在调查走访中发现这桩命案与另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有着微妙的关联。经过缜密侦查和审问,与命案有关的四个年轻人渐渐浮出水面。与此同时,诡异命案再次发生,案情愈发扑朔迷离……
人性诡谲,在阴暗的心理动机支配下,每个人都在说谎。抽丝剥茧,面具背后仍有面具,案件环环相扣、惊天逆转。是命运裹挟还是脱逃诡计?这一切是否就是最终的真相?
河水噙住河床,吞咽着泥沙,向东流去。
这条河在不同河段,当地居民对它的称谓不尽相同,老河、后河、南河都是它。地图上叫洪河,与淮河相汇。
带着潮湿的风,带着腥鲜的水土,带着未知的希望,大河心无旁骛,穿越森林,绕过伏牛山的余脉,继续向前。
流经蚌城那块广袤的平原时,它的脚步放缓。
堤岸两边人们忙着冬播,这一年的麦子比往年种得早,他们急等青苗出土,好多得些补偿。这是他们当前的头等大事,而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才不关心这个。
此刻,最后一拨迁徙的白鹭在天空盘旋,英子、邓光和晶晶说笑着在那座挂有“危桥”警示牌的桥上等人,没有谁意识到这将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下午。
英子是第一个来到危桥的。
通常在星期天下午,英子会先到父亲的修理铺,戴上那种加密的棉纱线手套,帮一会儿忙。母亲忙于家务,还要管理田间的庄稼。哥哥好吃懒做又爱面子,他不止一次对她说,父亲灰头土脸的修理铺常常让他在朋友面前难堪。英子喜欢各种形状的金属配件以及混合着机械润滑油的那种味道。她曾经考虑过她将来也许会成为一名机修专家。帮一阵儿忙,英子再赶去几里外的公交站台,坐上公交车进城上学。
但是近来不一样了,修理铺的生意越来越冷清。人们不再关心他们的农用机车有没有毛病、要不要修一修,至少眼下它们已无用武之地。父亲也开始不待见他的老本行,五金工具胡乱丢放一地,补胎胶片用完了也不进货,有时候干脆关门睡大觉。
修理铺就在胡同口对面的大路边上,英子出来的时候看见父亲正修理一辆自行车,头发蓬松着,额角上有一道墨色的机油灰。
“今天需要帮忙吗,爸?”英子问道。
“没什么活儿,去上学吧。”父亲抬头看看女儿,又说,“今天去恁早。”
“我和晶晶约好了的。”英子说。
“路上小心点。”父亲又埋头工作了。
英子只说了一半,因为约好了的还有邓光和程凯。她走出村子没有发现他们俩的踪影。她和程凯家一条胡同,前后隔一户,在西塘埂东头;邓光家在西塘埂西头。她不知道他们俩是不是出发了,她更不知道西塘埂村将要发生的事。
在英子的一生中,她常常回忆起拆迁之前的西塘,童年的西塘,初恋中的西塘。在回忆中她也会看看这天下午的天空——初冬阴冷的暮云笼罩着村庄,她背上书包去上学,父亲告诉她路上小心点。她也终将看透西塘的那些人和事。
第二个到达危桥的是邓光。
他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抿着头发。他刚刚十五岁,刚刚成为坏小子,欢得像一只周岁狗,无须为食物操心,还没有体会过一毛钱的人间疾苦,狂妄到以为只要自己龇龇牙就能搞定全世界。
“你一个人,程凯呢?”英子问。
“不知道,可能跟晶晶在一起吧。”邓光把书包放在桥墩上。
“你没有去找他?”英子嘴角露出一朵微笑。
“没有。”邓光有点垂头丧气。
自从上次约会被发现之后,英子的父亲严禁英子跟邓光来往,他警告邓光要是再接近他女儿就打断他的腿。
邓光指着不远处,“林晶晶来了,凯哥呢?”
这时候林晶晶也看见他们俩,远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晶晶走到桥头,邓光问:“他呢?”“我正想问你呢。”晶晶说。
“老七今天怎么啦?”邓光说着捡起一颗蟹壳色的鹅卵石。
邓光小程凯两岁,邓光读小学五年级时程凯已经上初中了,因为程凯七年级、八年级连续留级,他们才成为同班同学。邓光曾经鼓励程凯九年级继续留级,这样就能拿双份毕业证了。程凯不爱说话,也不爱写字,考试常常交白卷。他出生时体重七斤,诨名便叫作“七斤”,邓光有时叫他“老七”,人称“七少”那是后来的事了。
三个人在桥上等了个把小时,程凯依旧不见人影。
“什么事都得慢半拍。”邓光开始埋怨。
“还不到四点,你急什么呢?”英子背靠桥栏,手里捻着一朵黄花地丁。
“当然,凯哥打架决不含糊,我对凯哥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邓光说,“他只用了一拳,就把‘龅奎’放倒了。”
龅奎本名叫朱一奎,是兴业路菜市场一位卖了二十年干货的老板的儿子,长了两颗龅牙,人称“龅奎”。邓光认为这个绰号完全对得起他。邓光刚到十一中那会儿,龅奎已经是一名八年级的大个子男生,除了打架斗殴,无所事事。他那帮学渣的带头大哥叫彭乐乐,江湖人称“乐乐哥”,因为加入他们要喝鸡血酒,大家便叫他们“鸡血党”。他们自己叫“兄弟会”。那个时期蚌城十一中的恶名声多半是“鸡血党”这帮家伙打出来的。
龅奎是他们在十一中的死对头,邓光曾经被他揍成“熊猫眼”,是程凯为他报了一箭之仇。
“我可不想让这场电影泡汤。”邓光说。
他们准备去看五点那场电影。邓光看过盗版VCD,繁体字幕,粤语配音,看不懂,也听不清,人脸像打了“马赛克”一样。
晶晶用大拇指拨拉了一下自己的三星手机滑盖,再次给程凯打手机,依然无人接听。
“不会是怕买单,躲了吧?”晶晶说。
“他兜里从来不缺那点零花钱。”邓光说,“继续给他打电话。”
“算了,爱来不来。”晶晶趴在桥栏上,望着桥下的流水。
“凯哥不会放鸽子的。”英子安慰道。
晶晶掏出一包绿箭薄荷糖,给英子和邓光分发。
“拖拖拉拉,时间到他那儿至少打五折。”邓光叹了口气,一松手,那颗蟹壳色的石头掉进河里,发出咕咚的声响。
荒芜的桥面上长满车前子和蓬草,只有一条光秃秃的小道,桥身遍布青苔。湿凉的河风带着沼泽地淤泥的气味吹过危桥,吹起他们乌黑发亮的头发。他们等着程凯,等着看五点那场电影,而那场电影却不会在那天下午等他们。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终其一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再去看那部影史上里程碑式的经典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