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后第一天，闫正受理了桩简易民事案，一位八十岁的老母亲，把五个儿女给告了。这种案子看似简单，实则很棘手，因为它最终是要达到“和”而不是“分”，“亲”而不是“仇”，一判了之的做法很难奏效。故而在开庭前，他先做了番调查，又在第一次开庭时采取了边审边调的方式。没想到那五个儿女个比个有“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最后差点动了手。
　　大儿子说，我十二岁爹就死了，是我帮着娘，把几个弟妹抚养大，我不但不应该分担责任，他们还应该报答我。
　　闫正说你说的虽有些道理，但是你娘养了你，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对家庭再有贡献，也比不得娘亲的养育恩。法律规定了子女赡养父母的义务，你必须履行，除非你丧失了生活能力。你现在开着小卖部，儿孙都挣钱，将心比心，你要给子孙做榜样。二儿子说，我对家庭的贡献不比老大差，我只比他小十六个月，他干了的活受了的罪，我都干过受过。常言说，“亲大的、爱小的，最不待见二小子。”三年困难时期，蒸一锅苦菜窝窝头，娘总是先给老大，再给老四老五，你看看兄弟几个，是不是数我长得矬？
　　闫正说你这么认识不正确，十个指头有长短，你娘绝不会自己吃饱才给你吃是不是？你在城里给儿子买房又买车，咋没想想当年你娘的舐犊情？
　　女儿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老娘就该儿子管。我家历来重男轻女，不管吃穿还是念书，我永远是牛尾巴。那年为了一百斤高粱，娘把我嫁到了大山里。要不是我俩儿子有出息，我说不定早死在山里了。
　　闫正说，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你父母重男轻女不对，你不能看不起自己。你也是女人，也做了娘，应该体谅慈母心。
　　老四老五理由基本一样，承认老大老二说的有点道理，但如果他们先出生，也会尽兄长的责任。还说，现在你们的孙子都大学毕业了，我们还上有老下有小，既要打工挣钱，还得培养儿女，三百六十天背星星送月亮，比不得你们有宽裕的时间。
　　闫正说我看你们是只知下有小，记不得上有老；只看见儿孙欢天喜地笑，看不见老娘在寒窑里头哭。人人都会老，谁老了不需要赡养？
　　但是不管他怎么苦口婆心劝，兄妹五人个个像吃了秤砣。他一次次给他们解释民法典有关规定，并告诫：再这样下去就构成遗弃罪，将受到刑法、道德双重的审判。他们仍置若罔闻。
　　第二次、第三次开庭，兄妹五个不是这个不到，就是那个没来，拖来拖去竟拖到腊月了。闫正想，看来不用法律的重锤，敲不醒这些不孝子孙，唤不醒他们的良知和亲情，便决定，大年初一开庭，法庭就设在他们家的老院里。
　　他和村委取得了联系，请协助布置。村委主任很赞成，不过说，村民们听后，有人拍手，也有人说这么做太缺德，再怎么着，也叫人家安生过个年。古朝犯了死罪，也搁到秋后才问斩。闫正说，他们只想着自己儿孙满堂过大年，想没想过白发老母孤零零守青灯？你只管大张旗鼓去准备。
　　迎新的烟花闪烁在除夕黛蓝的夜空。闫正和妻子把热腾腾饺子端上桌，小儿子在奶奶怀里敲着勺，“爸爸、爸爸”叫得欢。闫正端起酒杯捧给父母，妻子给爸妈夹菜夹饺子。看着双亲幸福的笑容，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背捆柴草踽踽龟行的身影，眼睛顿时湿润了，拿起手机问法警：传票是不是送到每个人手里了？给他们讲明了“拘传”的含义没？
　　翌日晨，闫正给爸妈拜过年，就驾车直奔大王村。村主任手捏横幅早候在村口，一见面就说，兄弟四个昨夜都带着儿孙回来了，这庭还用不用开？闫正说，你没看我法警、法袍都没带吗？主任说你已经猜着了？闫正笑。主任也笑了，说，那就去我家喝酒吧。
　　闫正说，咱去他家喝。
　　主任说别了，免得吓着他们。
　　闫正说，不，这个赡养协议还得他们签。另外我爸妈，还给老太太封了个红包。

□贺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