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叔大名一个清字,因为总爱拉关系走门子,所以大伙儿都喊他“人情”。后来干脆喊“人精”,他听了也不恼,竟还有几分得意。
“社会就这样,不懂人情世故就办不成事。当年买彩电,要不是我跟供销社那谁的表哥关系好,能弄到?现在也一样!去年小囡上小学,要不是我找了你三婶他妹夫的侄子,能到最好的班里?”他只顾说,大宏浑当没听见。这父子俩的性格半点儿不一样,大宏这闷葫芦,任叔怎么看怎么不待见:“说话呀!让你跟小七打个招呼这么难?”我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出,赶紧笑着给大宏解围:“任叔,又翻哪年的老黄历呢?别老埋怨宏哥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大宏的眉毛拧了个疙瘩,跟他使眼色也不张嘴,反倒涨红着脸钻到里屋去了。“这是?”我试探着问任叔。“犟种,四六不成材!”老汉恨恨地骂了两句,才堆起笑转向我道:“也没啥,叔这两天有点牙疼。寻思你以前不是有个对象是大夫吗?想让你给联系联系,叔去看看。”这话好悬没闪了我的腰。“对象?我儿子都该上高中了,什么年代的对象啊?”大宏听他爹说得离谱,凑过来小声道:“就那谁,小娟嘛!”我在他脸颊上轻拍了一把:“别瞎掰啊,都是同学,我啥时候跟她对过象啊!”我脑羞成怒地挂了相,屋里便冷下场来,仨人只好不尴不尬地站着。
我努力平复着心情强笑道:“娟子嘛,大宏不也认识?都是发小,直接跟她说就完了呗。”老汉表情又鲜活起来:“那能一样么!还是你们……嘿嘿……那个更近嘛。”我深知他的思路异于常人,不想继续纠缠,便当着他的面给娟子打了个电话。那边一听是“人精”,老大的不乐意。要不是我频频暗示,那难以掩饰的厌恶没准都能从听筒里溢出来。最终答应帮着照应照应,还不忘记挖苦一句:“让大宏带着来就得了呗,你算哪门子拐弯亲戚啊?”挂掉电话,我再不想听老汉聒噪,赶紧道别跑路。大宏追出来也不知是想致谢还是致歉,我正没处迁怒,干脆戳着他的脑门骂道:“你不爱托人情就算了,编排我干啥?”七尺的汉子一下矮了一截:“真不是我说的,谁知道他从哪儿听了那么一嘴,就记心里了。”这生拉硬扯还真是任老汉的做派,我只好无奈地嘱咐:“下次再有啥事记得提前给通个气,别跟今天似的,打埋伏呢?”
第二天一早,娟子便开始了无情的信息轰炸。“人精来了!居然不挂号,想什么呢!”“值完夜班还得帮排队,亲爹都没这待遇!”“我的天!根管治疗明码标价,他居然让我跟主任说说能不能免费!”“挂号买药垫了三百多!还好意思说‘认识你也没打个折’!”我一边擦汗一边看,忍气吞声赔了半筐好话。好在任叔的性子人所共知,娟子也只是发牢骚,并没真动怒。聊了几句各家的孩子,看时间也快到中午了,正准备再见,娟子的信息又来了。“宏哥电话,估计是请吃饭,一起去宰他一顿?”我狞笑着回了个“好的”。等了几分钟,果然大宏打过来了,接起来还没问准备上哪儿,就听他气急败坏地道:“见我爹了吗?”多新鲜,我上哪见去。“不是去看牙了吗?娟子垫了三百多,记着报销啊。”“别开玩笑!我爹丢了!”
任叔十点半还打了个电话,跟大宏说他骑电动忘戴头盔了,准备绕张家巷转平安路回家。大宏提醒他那边正修路,要去送头盔他也不让。现在都十二点了,人没回家,电话也不接了。巷口的路不好走,别是摔着了吧?这老汉,还真不让人省心呐!我安慰大宏别紧张,说这就过去一起找找。正穿衣服呢,他又打过来了:“别来了,找着了,交警队呢!”我问他什么情况,大宏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就别聊了,先把人接回来呗。
去了队里才知道,敢情是在巷口和一辆轿车撞了。人家直行,开得也不快。他从巷子里飞窜出来,直接撞车门上了。司机本来没想计较,可任叔叫嚷着交警队有熟人,高低要走程序。交警出完现场,判定老汉全责。不戴头盔罚款二十,车门钣金喷漆还得另算。这下“人精”不干了,又要找这个那个。我到的时候,大宏正在一个劲儿给对方赔不是,任叔却还在跳着脚地打电话:“涛子啊,我是你任叔。交警队哪!”大宏抢过了手机,老汉兀自不停嘴:“我儿子的同学也是警察。咱有的是关系!”大宏彻底抓狂了:“涛子是狱警!妨碍公务一会儿给你行政拘留了,正好让涛子关照关照才满意?”
看着老汉那不依不饶的样子,我本想劝两句,又忍住了。多大人了,这还有救吗?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