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把年纪做起“代练”来。
有需求便有市场,网游代练,就是给有追求却没闲暇的人提供服务的。作为一个老玩家,二十多年之前我就见识过了这种行当,甚至也曾为此花过几个小钱。但“氪金”网游大行其道之后,却再没进行过相关的消费。一则自己年纪日长,对游戏的兴趣大大减褪;二则这种开支根本没有上限,几万的投入也只会是打水漂的结果。在日益增长的具体需要与令人羞涩的现实收入面前,我只能选择敬而远之。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儿子有要求,这活儿我不也得干嘛!
男孩、初三、叛逆期,以上词语足以勾勒出一段炼狱级的任务台本。孩子真苦,父母真急。素质教育了那么久,而中考的威胁迫在眉睫、分流的压力始终不变。孩子们一到初中,便同样要面对与我们当年相似、甚至更加严酷的挑战。作息表直接从早上六点拉到晚上十点,还能要求更多吗?所以,看着成绩中上却不甚积极的儿子,我也只能把自己憋成一团缺油少盐的花卷儿,再没了鞭策鸡娃的勇气。
他最初偷偷玩游戏的时候,我曾发过很大的脾气,但并没起到什么好作用。后来我想通了:叛逆就是这样,越不让干就越是心心念念。与其把他绑在书山题海中,眼看着他有口无心地神游天外,倒不如让他光明正大地玩去。说不担心是假的,他的成绩一会儿冲进前五,一会儿掉出十几名开外。盘算着那硬邦邦的升学名额,我的心就像绑在过山车上一样。妻子劝了好几次,说到时候自然会努力起来。我说啊对对对但愿如此,可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就给我提了一个要求:“无论如何,憋住!”于是年后开学的第一考,当我看到那令人抓狂的成绩单时,冒着把自己憋出内伤的危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通过家长监控软件留意了一下儿子的上网记录,虽然少了,但还在玩。唉,什么时候他才会变呢?
所以那天儿子主动找上来的时候,我真的很意外,也很欣喜。刚开始的气氛还很古怪,我们彼此无言,表现出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许久他才发了话:“爸,我能信任你吗?”“哪方面?”我小心而诚恳地道。“就是我玩的那个游戏,既感觉浪费时间,又舍不得把号废掉。你说该咋办?”我心平气和地问:“你的意思是……”见我并未发火,他便也放松下来,提出了一个令我绝然意想不到的请求。
我们进行了坦率而深入的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他提出了委托保管账号的建议,我对此表示了赞赏和欢迎。会谈是有益的,双方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口头签署了游戏代练的相关协议,并委婉地表达了保留做出进一步反应的权利。
迷迷糊糊地,我的代练生涯开始了。
一个小小的手游,能有多麻烦呢?然而第一天的任务流程,就花去了我一个多钟头。儿子检查工作成效时对我的笨拙嗤之以鼻,没关系,我不在乎。第二天我检索了攻略,便提议:“充点钱是不是能省不少事?你考完了再想玩的时候也能轻松点。”他不屑地道:“用不着。我一分钱没充过,不照样是全区前一百吗?”看着他略带自得的样子,我心底一阵隐痛。我倒宁可他花钱去买时间,但他这个年纪,怕是不会理解。第三天,我直接发动了“钞能力”。168礼包马上安排,VIP特权直接提升。游戏很虚幻,而运营商的态度很实际。花掉的每一个硬币都开始发挥功效,自动寻路、自动做任务。是的,这种游戏就该用这样的打开方式,爽快且无聊。
我的这一举动迅速引起了他的不满。周末,他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就注意到了游戏人物的变化:“你给账号充钱了?”“对啊。战力翻倍,怎么样?”“那是我的账号,你凭什么毁了它!”见我不以为然,他更愤怒了:“我没有零花钱吗?要是想充的话,我自己不早充了吗?”简直莫名其妙,我反问道:“轻松一点不好吗?”他恨恨地咬着牙:“好,可太好了!什么都是全自动!这是我在玩游戏,还是游戏在玩我?”“你说呢,有区别吗?”我的反问接踵而至。声调并不高,但聪明的他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即仿佛遭遇了电击一般怔住了。
儿子沉默地捧着手机,我也没有再说话。一个男孩正在蜕变为男人,这是他自己的修炼历程,别人无从插手。我看着他由激动而凝重,几分钟后,只是轻轻一划,就删掉了游戏的账号。再看向我时,已经是一脸平静,神色不悲不喜。
儿子吹了一声口哨,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这样结束了我短暂的代练生涯。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