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往事

我们村里的说书人

  那些年,村子里各行各业的人物似乎比现在多。比如我的家乡大同左云县的瓦窑村,村西头的郭家和东头的李家,有祖传的木匠手艺。还有老李家的石匠,村北头李家的毡匠。这毡匠李家的户主叫李红玉,我们不习惯称呼他红玉叔,总爱称他老李叔。老李叔是村里独一无二的毡匠,还会说评书,也是村里唯一的说书人。
  老李叔,大个子,稍微有点胖,大脸盘、大眼睛,嘴也很大。我们对老李叔的牙齿印象很深,牙齿大但很整齐,因为老李叔只要和别人打照面,说话的时候,总是嘿嘿地笑着,而且几乎每次都是大笑,笑得两个嘴角硬向后移,露出大部分牙齿,老李叔既憨厚又爽朗,常常很乐观的样子。
  擀毡子是老李叔的主业,应该是祖传的手艺。老李叔是瓦窑村里唯一的毡匠,当然他们家也是要种一些地的。毡匠一般会擀毡子,也会做毡靴子,但靴子极其难做。农活不忙的时候就干毡匠,打闹点钱,日子就更宽展一点儿。老李叔擀毡子是绝活儿,有时在本村替人做活儿,有时也会到邻村揽活儿做。到外村的时候,老李叔会挎上他那根结实有力的弹羊毛的弓,再带上他的大儿子。
  夏秋季好像更适合擀毡子,在院子里就可以一边用脚踩着、擀着,同时洗干净毡子。大冬天擀毡子不方便,总不能在室外做,这样就麻烦得多。
  老李叔会说书,但他说书的次数应该没有擀毡子的次数多。但老李叔就是个会说书的人,不管他说过多少次,而且他也是瓦窑村里唯一会说书的人。
  闲来无事的时候,人们会聚在村子的某个街口,某一片场院,闲聊一些家常。老李叔有时也会坐在人群里,不多说话,听着人们说些正事儿,说些八卦的事,或者什么荤段子。老李叔一边听着,一边一如既往地张大嘴嘿嘿地笑。这时候有人忽然想起点什么:“哎,哎,哎,大家伙儿,老李今儿个在这儿哩,给咱们说段书哇,老李,我看能行哩哇?”老李叔一个劲儿地笑,嘿嘿地笑,搓着两只大手,却不正面回答行还是不行。其实老李叔每次都这个样子,他已经默认了,马上就要开始说书。老李叔能说《三国》,能说《水浒》,能说《杨家将》,还有《薛刚反唐》之类的内容。
  正月里,村里大人孩子都有出去串门儿的习俗,又有过年的气氛又都消闲着。一些大人,还有我们一群孩子会不约而同地溜达到李叔家,有坐在炕上的,有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的,有站着的。老李叔从不嫌弃吵和乱,也知道人们聚过来的想法。这时候,有人会帮老李叔拿来暖水瓶和几只碗,倒上开水准备着。另一位就让老李叔放下水烟枪,再给老李叔递上白生生的纸烟,点着了。人们望着老李叔,期待着,老李叔便哈哈哈地问:“今儿个想听一段啥哩?要不咱就说他个《呼延庆打擂》哇!”《呼延庆打擂》是老李叔最拿手的一段,说得手舞足蹈、神采飞扬,两嘴角儿尽是唾沫。有人又适时地递上了纸烟,老李叔贪婪地吸上两口,享受着这一切,鼻孔里冒着烟,牙齿缝里冒着烟,越说越来劲儿。
  我听老李叔说书应该不会有很多次,但是记住了《呼延庆打擂》,记住那个恶僧欧子英。
  多少年过去了,慈祥可爱的老李叔早已神游西去,老李叔把他的毡匠手艺传给了下一代,但他的说书技艺没有得到传承延续,事实上也不大可能传承。今天擀毡子的手艺,在多数地方也派不上太大用场了。村子里似乎多了一个特别高频的词汇:打工!民间的说书人也几乎没有了,时代飞速变化,P3、P4,智能手机、iPad,喜马拉雅听书……各种装备和软件纷纷上阵,尽情享用。可无论怎样,瓦窑村的人们,以及周边十里八村的人们,都不会忘记那个既会擀毡子又会说评书的大高个子。
  我们的老李叔,大名儿叫李红玉。

郭宏旺(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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