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风》之探求——一位出版人对《诗经·风》的新译新说

惜字如金的《芣苢》

  [新译]
  绿叶伏地车前子,结籽采取正逢秋。采呀快采车前子,一株一株接着收。采呀快采车前子,一枝一枝细细搜。采呀快采车前子,每枝捋完梗才丢。采呀快采车前子,采得一捧衣角蔸。采呀快采车前子,采得满捧围裙收。
  [新说]
  妇女集体劳动,采集车前子(芣苢)的歌谣,其唱诗的品位在于对劳作过程的品味。
  采采芣苢,采采芣苢,采采芣苢……还有,薄言之、薄言之、薄言之……全诗三章十二句,有六个完全重复的句子,另有六句每句只变换一个字。全诗总共四十八字,只用了十二个不同的字!如此单调,且重复。何故?
  看似单调,却是深藏奥秘,是特殊的音乐形态所决定的。我们无缘直接听到这首歌的音乐,但我们有依据判断,整首歌的旋律一定简单、欢快、跳跃,它不想表达什么丰富的概念和内容,只想表演简单的采集动作节奏。就好似弹琵琶的轮指,几个手指轮着聚焦来弹一个音,共同弹出的诚然是一个音符,却是滚动着的呈示,别有一番情致。此时,歌曲的旋律主要强化动作性、节奏性和舞蹈性。歌词内容被弱化,与衬词一道,化进了歌曲的节拍里。这时,音乐地位高于诗歌,是显然的。
  德国古典艺术史家格罗塞在其《原始艺术研究》中说,“最低级文明的抒情诗,其主要的性质是音乐,诗的意义只不过占次要地位而已。”“在某种情况下,不惜牺牲诗歌的意义,来成全诗歌的形式。”“例如某些地区的人尽管会娴熟地唱很多家乡的歌谣,但对其中的歌词意义茫然无知。”另一艺术史家维尔纳特干脆认为,“原始的抒情诗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语言”。
  也正应和了黑格尔所言,“音节和押韵是诗的原始的唯一的愉悦感官的芬芳气息,甚至比所谓富于意象的富丽堂皇的辞藻还更重要”。而英国作家赫列斯特提醒着,“应当让耳朵玩味使它愉悦的音响,让它领略在形象的创造和安排中所表现的音节的巧妙的暗合和出乎意料的重复”。而尼采说得更透彻,“对于他人来说是形式的东西,相反,对于艺术家来说却是内容”。
  形式大过内容,真好像说的就是《芣苢》。我们可以不必忌讳此诗的原始性,且将这首只用了十八个字的《芣苢》,视为“轻忽唱词,见重音乐韵味”的悦耳抒情诗,这又如何?也无损其独特,无减弱其精彩啊!
  阳光明媚,叶绿衣红,群歌袅然,岭坡山歌叠句不息,声韵律动,动风动云。农妇们采摘车前子,一株株采,一枝枝采,一把把采,一串串采,一捧捧采……翻衣角来蔸起,卷扎围裙来收起……大场面,是呼朋邀友。细特写,是专注手头。手头六个动作,“采”(选取),“有”(摘取),“掇”(拾取),“捋”(顺枝条脱取),“袺”(手执衣襟以兜起),“襭”(翻转衣襟兜扎起),把身边劳作演绎得变化多端,有条有理。条理,就是滋味。有滋有味,有细节,有层次,一边把玩,一边复沓吟咏……这样的诗,就不是另一时代的人做得出来的了,其形质才配称是心里的歌。哪怕它词少句简,也足可以穿透岁月、穿透生活、穿透灵魂。
  清方玉润对此诗有一解说可亮人眼目。他说:“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足令人低回无限,若实以按之,兴会索然矣。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此方氏,就无愧论诗方家了。毕竟,人的精神状态,还是他关注的焦点。看来,古人之解,还是方玉润有诗心!

宋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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