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译]
猫头鹰啊猫头鹰,抓走我儿太狠心,
不要再毁我的窝,窝巢遭毁挨雨淋。
我养我儿心操碎,几多劳苦几艰辛!
适逢天阴不落雨,桑皮树枝都攒起,
叼起啄来做材料,暂把窝巢来修理。
树下路人莫使坏,莫再让我白费力。
我爪力软脚筋疲,我采芦苇已无力,
我为叼来垫窝草,喙角崩裂已成疾。
只因窝巢未修好,劳累带病不歇息。
我翼脱毛日稀疏,我尾萎缩日干枯。
我巢飘摇树上晃,我家大小怎自如!
风吹雨打挡不住,惊恐哀叫声声哭。
[新说]
这是羸弱的小鸟妈妈对雄枭猫头鹰的求告。
鸟妈妈被赋予了人格,有了类似人的思想、性格、感情、语言,特别是具有了像人一样的表达方式,顿使其遭遇得以哀诉,让我们得以听到一段凄凉悲惨的鸟语自白。
窝巢被毁损,爱子被叼走,重新修复窝巢,为抚养剩下的雏儿,被折磨得憔悴、生病、损伤、落形,时时处于惊恐……通篇贯穿含辛茹苦的过程和令人哀怜的细节。不着一句声调高扬的起兴和夸张的比喻,尽是朴实的叙述。鸟妈妈其弱,却意志坚强;其衰,却坚韧不拔;其哀求、其诉苦,却不折斗志。第三第四章,连用六个“予”(我)字,即我的手、我的翅膀、我的尾巴、我的窝、我要做什么……表现出艰苦备至、不停不歇、韧性非凡、百折不挠的精神。这已不是诗篇,而是一个伟大的母爱故事,也是弱小抗争霸凌、控诉暴戾、伸张正义的英雄进行时之记叙。
《鸱鸮》人格化的代言代想,所言所想却是鸟类之言想。实际上鸟类并无言想,诗中其言想得越生动越透彻,越显露它是人的“伎俩”,是一种虚构。德国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艺术不是幻影,是超过了现实事物水平而确定下来的作品”。确实,优秀的艺术作品能让我们体验到作家虚构出来的更高于现实生活的真实。如《鸱鸮》这样,它可代入人的遭际,也可视之为含义深邃的寓言,这就是它“超过了现实事物水平”的文学趣味。《鸱鸮》将拟人化的修辞方法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将诗歌唱叙得如此催人泪下,先祖们之情商、诗歌智商和文学创造性,真令人惊叹!
安徒生认为,“最奇妙的童话都是从真实的生活中产生出来的”。伯拉图则认为,“所谓诗人,即进行创造的人,是从神韵世界向人语世界进行翻译的传达者。日本哲学家今道友信的《关于美》还转述了柏拉图的一个观点,“所谓艺术上的创造,是一种把神的意志,用神的灵感,翻译成直观的、凡人也能体验到的现象的操作”。所谓“神”无非是形容极大的超常性。《鸱鸮》创制者早就秉领了神的意志,将人们日常真实的生活故事带进诗坛,“翻译”“操作”成这首既堪称一己体验,又实是众人体验的诗歌。它感天动地、超越时空、光辉永恒,能永远流传,这是必然的了。
这首诗是我国诗歌史第一首拟人化的“鸟语诗”,内容、语言和形制,都具有儿童文学的特征,可谓珠零锦粲,《风》中诗葩。今道友信说,真正具有开拓型的作品,“艺术价值却又恰恰在于切断历史沿续性的垂直冲击……真正优秀的作品,都创造了从自己开始的历史。”《鸱鸮》“创造了从自己开始的”拟人化寓言、童话、动物故事的历史,为我国日后建立一个摆脱附庸于成人文学的儿童文学王国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宋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