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儿子的作文写得一般。遇上自己感兴趣的题目，也能洋洋洒洒下笔千言，但往往都是敷衍了事。还不能问，问就是没兴趣没灵感。你说这孩子，买了那么多优秀作文选，照猫画虎都不会？要什么灵感嘛！所以，我对小城里举办的这场作文讲座是很期待的。听说是全国知名的专家，要跟我讲得差不离，便算英雄所见略同；要是讲得完全不一样，就全听人家的呗，那可是专家啊！
　　讲座的地点在小城广场的文化礼堂，由于关乎孩子的学业大计，去的人可真不少。本想进去听听，但工作人员说里面位置不足，要优先保障学生。又说用上了现场直播的技术，感兴趣的话看广场上的大屏幕也是一样。行呗，毕竟人家才是正主。叮嘱了儿子几句“做好笔记”之类的话，我便踱了出来，像其他家长一样四处转悠。
　　“年纪轻轻的，真了不起啊！”看前面围着一圈人，我也凑了过去。定眼观瞧，原来都是在看讲座的广告。大幅招贴画上，那位老师身着合体的正装，眼神锐利笑容自信，一看就比我们这些油腻汉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有人出声地读着老师的履历，某机构的金牌讲师，且是某大奖赛的评委。“啧啧，咱小城能请得动这样的人物，也算孩子们的造化了。”“可不是么，可惜人家光是来搞个讲座。”“想啥好事呢？人家那么大的专家，来讲一次就不错了。你别小看这一次啊，名师出高徒，人家那叫醍醐那个什么。”我在一旁听着，虽略感不以为然，但心里也有着同样的希冀。忽听人群鼓噪，循着声音望去，大屏幕一闪，原来是讲座正式开始了。
　　很意外，讲的居然是《难忘的一件事》的写法。我不解地想，这题目我小时候就在写，到了儿子还在写，能有啥意思？然而醍醐毕竟灌顶，老师的话振聋发聩：“中小学的记叙文，大都可以看作是这个题目的变化。怎么才能写出新意呢？高度，关键是看问题的高度！”一时间，我果然有茅塞顿开之感。对啊，可不就是高度么。难怪我小时候写这样的题目也犯困，原来是破题的高度就不够嘛！一时间我的思绪犹如滔滔江水。为什么指导不好儿子？高度！为什么教不好学生？高度！为什么自己写不出有水平的论文？高度！为什么讲台上是这样一位年轻的老师而不是我？高度！正浮想联翩之间，又听老师问了一个问题，我赶紧凝神。“同学们坐过飞机没有？”镜头扫过台下的孩子们，有的点头，更多的是摇头。“如果坐过，那么你就会知道，从飞机上向下看，平日里常见景物的观感也是完全不一样的。”看人家举的这例子，太精辟了！不过要是换我来讲，大约会问大家有没有爬过山吧？“大家有没有旅行过？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我心里想，这必然是要说看问题的广度了。“重要的是开阔，眼界和思路都要开阔。”嗯，不愧是名师，讲的东西无不深合我心。这些话我跟儿子都说过，今天由他的口讲出来，恰好也可算作一个有力的旁证。
　　老师讲了许多自己的游历见闻，我微微点着头，不由得浮起了微笑。而他的话锋渐转，让我的笑终于僵在了脸上：“假期快到了，让爸爸妈妈带你们去旅旅游。不要局限在国内，欧美走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嘛。”听到这里，我愕然地看了看四周，只见家长们的神色也都凝重了起来。却听老师又道：“家长不要光考虑成本，这个年纪，增长的阅历是无价的！我们应该首先问问自己，是要把孩子培养成一个了不起的人，还是仅仅要他当一个小镇做题家？”尽管我努力说服自己，但这话听着依然很让人不舒服。已有人叫出了声：“倒轻巧！旅游，当人人都是他，夏天不用上班的？”又有人道：“花不了几个钱？好大的口气！”接茬的那位像是讥刺又像是自嘲：“对于人家来说当然是没几个钱，对于咱来说——是没几个钱！”这双关语略带酸涩，在此情境下倒是颇引起了一些共鸣。“小镇做题家怎么了？我儿子要是做题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不是么，净说些废话。”“人家讲得也没错，就是不接地气！”
　　我越想越不是味儿，惶惶然地躲了老远。一个多钟头后，见孩子溜达了出来，才赶紧迎过去忐忑地问：“听完有什么感想？”他似笑非笑地道：“要写感想？那就得叫《论老爹攒钱的重要性》。”见我神色大窘，连忙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开玩笑的。要真写的话，该叫《无法命题》吧。”
　　我和儿子相互扶携着，逃也似的离开了广场。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