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探求——一位出版人对《诗经·风》的新译新说

　　[新译]
　　硕鼠硕鼠求求你，莫再偷吃我黍米。
　　三年吃得膘恁厚，不顾我家仓透底。
　　发誓我要离你去，找块乐土来安居。
　　乐土乐土太神往，是我遂心避鼠地。
　　硕鼠硕鼠听端详，莫再偷吃我麦粮。
　　三年吃得肥又大，以恶报德造粮荒。
　　发誓我要离你去，找个乐园忘忧乡。
　　乐园乐园太神往，愿出高价买吉祥。
　　硕鼠硕鼠你听好，莫再偷吃我麦苗。
　　偷吃三年你长膘，何曾怜悯我辛劳。
　　发誓我要离你去，找块宝地求逍遥。
　　宝地宝地太神往，找得永不叹苦恼！
　　[新说]
　　《硕鼠》是历代引述频率较高的诗篇，也是《诗经·魏风》的名篇。
　　硕鼠！硕鼠——开头就感叹迭起，语气凝重。全诗重章迭怨，声声叹息。老鼠危害多端，劣迹斑斑，此诗突出一个“硕”字，包含其肥、大、巨、厉害、可怕等等诸种含义，专讲硕鼠为何能“硕”，专诉它无休无止偷吃粮食，逼迫人最终难以忍受，只得远远躲开了之。
　　它偷吃了三年，吃肥了自己，吃穷吃苦了屋主。屋主欲哭无泪，只有背乡离井，打算躲去远远的地方，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一方安宁之处，“发誓我要离你去，找块乐土来安居。乐土乐土太神往，是我遂心理想地”“发誓我要离你去，找个乐园忘忧乡。乐园乐园太向往，愿出高价买吉祥”，远走惟他乡，安宁惟异国，永远避开硕鼠，远走他乡，才是明智选择。何其悲凉！这是无助的抱怨，怨恨的控诉。
　　译文将主人家的祈愿和愤懑聚焦在一个“再”字，使之成为译文的诗眼，“莫再偷吃我黍米”“莫再偷吃我麦粮”“莫再偷吃我麦苗”。“再”字是一种暗示，负载着过往损失的重量，内含了三年的冤屈、三年的隐忍、三年的退让。这三年受到的损害，所筑就的忍耐愤恨之大坝终于崩塌，主人家实在忍受不了硕鼠如此恶劣的继续侵犯和伤害，千方百计找个“避鼠圣地”，发誓一走了之。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有说，“诗外有诗，方是好诗；词外有词，方是好词。古人意有所寓，发之于诗词，非徒吟赏风月以自敝惑也。”此诗，便是“意有所寓”之诗。人与鼠的矛盾，轻轻一转，就对应影射了横征暴敛、敲髓盘剥的内容，自然就往人与人的关系、民间与官方的关系，以至国与国的关系方面引申而去，这种关联性、普适性的牵挂，一点都不违和。应了钱钟书所说，“言不孤立，托境方生”。“硕鼠”一言，就牵出了硕鼠危害一事，带出了“硕鼠人”的表演，以及避绕“硕鼠人”远走高飞的话题……此诗选取题材、构思的艺术高超，开了诗歌含沙射影手法的一端，意义大大超越其叙述本身，其义理价值永恒，后世都是将《硕鼠》旨意作为政治讽刺诗看的。
　　刘勰《文心雕龙》有说，《诗经》作者创作诗歌，是为了发泄感情才进行创作。后来的词赋家作赋作颂，是为了进行创作才造作出感情（“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真知灼见是也！难怪鲁迅赞誉“东则有刘彦和（刘勰）之《文心》，西则有亚里士多德之《诗学》，解释神质，包举洪纤，开源发流，为世楷式”。真如《文心》所说，《硕鼠》感情何其怨怼、急迫、决绝，绝非为文而造情之文，而确是为情而造文之文啊！

宋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