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夏天火辣热烈,黏糊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而山里的夏天清清爽爽,满目浓绿甚是明朗,让人无限向往。
儿时在山里度过的岁月,像老屋墙上的旧画,历经沧桑,却让人念念不忘。
山里夏天的早上,还带着丝丝微微的清凉。鸟儿在门前的泡桐树上,唧唧啾啾吵闹个不停。我睡眼惺忪地掀开被子下床,屋里院外已清扫干净,母亲正往灶膛添火,锅里的馒头和粥窜着浓香。父亲早已挑满缸里的水,又踩着露水钻进了半坡上的苞谷地。
庄稼长势正旺,园里的苹果也一天一个样。父亲母亲一刻都不能消停,匆匆吃完早饭,又继续农忙。我踮着脚尖刷锅洗碗,又搬出一高一矮两张木凳,在太阳还没晒到的树荫下,摊开暑假作业。阳光温热,树影斑斓,习习山风从院子吹过,我东张西望,心猿意马。
日头晃在正当空的时候,空气才开始变得燥热,田里劳作的大人们这时候也都回到了自家屋里。井里的水清凉,打一盆擦擦手脸和脖子,再泡上一壶老茶。风扇在山里是没有地位的,家里曾经也买过一台,人多时搬出来用,强力的风和呼呼的声音总是让人不痛快。“走呀,窑洞里去。”总有人吆喝一句。
依山而建的院落,每家屋后都有窑洞。我家的那孔窑洞是父亲一撅头一撅头凿出来的,足足十多米,高深宽敞。尽头再向上掏个吸风洞,让风前后流通。山民打这样的窑洞,最主要是用来存放苹果的,从早期到晚期,种类繁多的成熟果子运回,安放在窑洞里,可以慢慢等着买主来收走。春夏,窑洞基本上是空的,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用它来存放蔬菜、啤酒、馒头,保鲜的效果一点都不差。
中午正热的时候,把桌椅板凳都搬到窑洞口去,父亲喝着茶,打着盹,我和弟弟嬉戏打闹着。母亲做好了午饭,喊我们帮忙端过去,在幽凉处进餐身心舒爽。闲闲散散地吃过午饭,再坐片刻,母亲就要喊我们出去了,怕窑洞待久,身子浸了湿寒气。到了三四点,热气渐渐收敛,我跟着母亲来到了果园。母亲锄草,我也跃跃欲试,可没锄几下,就失去了耐心。青涩的果子在树上招摇着,我挑个大的摘下两个,酸中裹甜的青果让我和母亲眯紧了眼。
最喜欢夏天的夜晚。最初,村里只有我们家一台电视。父亲把它搬在院子里,又爬到平房顶上移动天线杆子,我和小伙伴们在下面叽叽喳喳地呼喊:“有了有了,清楚了。”“哎呀,又没有了。”村里人聚在一起时而看看屏幕里的热闹,时而聊聊家常,地里的活干到哪一茬了,农药该打第几遍了。
后来家家都有了电视,聚堆的欢闹不再有。可山区里能收到的台实在有限,看完了精彩的连续剧,时间还尚早。我又开始缠着父亲讲故事,老家的神仙洞,太爷爷的辉煌历史……我们总也听不腻。
最热的那几日,父亲搬张床放在院子里,我们一家人挤在上面,盖着被子吹山谷送来的缕缕凉风。我胆子极小,总不敢看星空下远处的群山,总会想象那是一个妖怪张着大口随时会把我们吞掉,所以睡得也不踏实。半夜以后,更深露重,丝丝寒意晕染过来,我又会迷迷糊糊回到房中自己的床铺上。
山里的夏天,白昼很长,夜晚也长。日夜温差极大,热只是晌午头,每晚还是离不开被子。如今身在都市,我很怀念那些日夜分明的山居夏季。
□潘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