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有空闲带儿子出去玩,偏赶上溽热最甚的时候。宾馆房间的空调大约是有年头了,吱嘎吱嘎吵得人烦,却也仅能达到个勉强不热的效果。儿子趴在床上听着歌,马上就要睡着了似的。
“出去走走?”我提议道。他翻了个身:“没意思。”“听说这儿的烤肉蒸饼特别有名,找个馆子尝尝?”听说有美食,儿子好容易打起了几分精神,然而刚打开房门便又撤了回来。“好家伙!外面跟蒸笼似的,不去了不去了!”都到了这一步还能再后退?我嬉笑着连推带拽,总算把他从屋里“抠”了出来。
漫步在傍晚的街头,周遭是炙人的热浪,耳畔是喧嚣的蝉鸣。“吵死了,还不如待在房间里听歌呢!”儿子老大不高兴地抱怨着。我说:“翻来覆去听,不腻啊?”他无从反驳,干脆抿紧了嘴巴再不吭气,直到望见一家很火爆的馆子,才又来了些兴致。
屋里早已人满为患,聚拢着食客的小桌一直摆到了马路沿儿上。我问:“就这儿吧?来的人多,说明手艺肯定不错。”他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起码比走路强。”我们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老板笑容可掬地端来一壶冰镇饮料,说是本地的名品杏皮茶。俩人点了一份烤肉蒸饼,又要了个凉拼。迫不及待地灌了两杯冰饮,感觉身上熨帖了些。儿子使劲挥着扇子咕哝道:“这么热,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我笑道:“不错啦。咱这边离空调外机远,看那几桌,简直是坐在火炉旁边呢。”他抻起脖子望了望:“呵,真不知道烤着热风哪来那么大精神!”我看到身侧的树下坐着一位老太太,便指给他:“心静自然凉嘛。你看那位老奶奶,人家就没你这么毛躁。”儿子顺势瞧过去:“我的天,还穿着长衣长裤呢?”又压低了声音道:“人家都习惯这儿的天气了,咱怎么比?唉,真不知道没有空调的时候,夏天人们是怎么过的!”
这好说,我就知道啊!“怎么过?我小时候的夏天,晚上往院子里一坐,水缸里浸透的西瓜,冰冰凉凉啃上两块,也挺有意思。”说着话饭已经上了桌,儿子抖擞精神大嚼了起来:“哼,你就知道吃!起码再放点音乐,那才叫有氛围。”我笑道:“有音乐呀,而且是免费的。”见他不明就里,我一指树上:“蝉鸣不就是音乐吗?”烤肉喷香,他已经顾不得再和我辩嘴,含糊道:“吵得人心烦,啥音乐嘛!”我说:“不只有蝉,还有蛐蛐、蝈蝈,简直是交响乐大合唱呢。”他作出一副庆幸的样子:“亏得咱那边的蝉没这么多,叫得也没这么难听。”我微笑着问:“蝉就是蝉,还有啥不一样?”他凝神道:“你仔细听啊,咱那边的叫起来是‘威武——威武’,这边的叫起来是‘知——了,知——了’。我都怀疑两边的蝉是不是一个品种?”我说:“早晨起来有精神,那自然‘威武’;嗓子叫哑了,知道三伏天的厉害了,就只能‘知了’了呗。”他知道我是说笑,摆了摆手:“它们知不知了我不清楚,反正我是‘知了’啦。不过照你这么说,蛐蛐蝈蝈叫起来都是‘嚯嚯嚯’,又怎么讲?”我一本正经地道:“这两种虫子聪明,白天不出来,晚上还要挑衅老天爷。‘嚯嚯嚯,就这么点温度还想热死我?’”他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算它们厉害。不是,算你厉害。现编都能编得有鼻子有眼的。”
烤肉蒸饼着实美味,两人风卷残云,很快把盘子扫了个干净。老板又端来一盘西瓜一壶杏皮茶,那瓜甜得沁心,茶则酸爽解腻。儿子满足地依在椅背上道:“真不错,就算这么热也值了。”我说:“是吧?况且这会儿也不太热了。要一直待在宾馆,哪能享受到这份美味呢?”我们结了账,路过那老太太身边时,儿子忍不住道:“老奶奶,天晚了,您还不回家吗?”老人笑着说:“年轻人在家喜欢开那个什么,倒把人凉得慌。外面能吹吹风,偌偌叫着,美得很。”我问:“老人家,啥是偌偌?”她一指树上:“这不都是么。你们管它叫啥?”我略一回忆:“好像是叫‘麦凉虫’。”老人脸上浮起回味的笑容:“麦凉、麦凉,好名字呢。”我们向她道别:“您也早点回家吧。”她和善地笑道:“听偌偌叫嘛,叫够一百声,它就飞走啦。”
夜风带来了柔和的凉意,老人在身后哼起了一首颇雅致的小调:“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间好时节。”
蝉鸣声声,像是在与这歌儿相和。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