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随手翻阅一本古代诗集的时候，读到了南宋诗人陆游写的一首诗：“葫芦虽小藏天地，伴我云云万里身。收起鬼神窥不见，用时能与物为春。”那一刻，心中忽然想起了我的乡下老家，不觉怅然若失。再抬眼望望窗外我如今朝朝暮暮生活的小城，高楼耸立，车来车往。乡下老家那绿影婆娑的葫芦藤蔓的迤逦之姿在心头浮现，葫芦藤蔓上长出的一个个葫芦在清风里质朴可爱，让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葫芦是我非常喜欢的东西，葫芦成熟之后，摘下来，晾干，然后用锯子从中间将其锯开，成为对称的两半，这就是瓢。瓢可以用来舀水，我们称它为“水瓢”，用起来非常轻便，还能漂浮在水面上.小时候，我常常拿着水瓢来喝水，水里有一种葫芦的清香，喝起水来酣畅淋漓，是一种享受。
　　能够做瓢的葫芦又被称为“瓢葫芦”，它是植物匏瓜的果实。匏瓜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果实比寻常的葫芦要大，因为对半剖开可以做水瓢的缘故，所以这种植物的果实就被俗称为“瓢葫芦”。古人说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中的“瓢”，就是瓢葫芦做成的瓢。
　　前两天的一个黄昏，天上下着霏霏细雨，我坐汽车从我生活的小城回乡下老家。途中，汽车经过一个村子中间的时候，透过朦胧的细雨，车窗外忽然掠过了一片柔和而青碧的颜色。郁郁葱葱，清新悦目。疾驰而过的汽车，带着一闪而过的青碧颜色，驶向了远方。那莫不是谁家种的葫芦正在茁壮成长？我暗自思忖着。
　　到了我的乡下老家后，我径直走向我家庭院的一隅，发现家里种的葫芦正顺着搭起的葫芦架迤逦成长。长长的藤蔓攀向葫芦架的最高处，藤蔓上有长出的葫芦，还有洁白的累累花朵。刚刚长出的小葫芦像是鲜花的幼小蓓蕾，青涩，沉默，走近前去仔细一看，上面还有嫩嫩的绒毛，如同是怀惴着美好的憧憬。葫芦的成熟遥遥在望。明朝的医药学家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目》里这样记述葫芦：“后世以长如越瓜，首尾如一者为瓠，瓠之一头有腹长柄者为悬瓠。无柄而圆大形扁者为匏，匏之有短柄大腹者为壶，壶之细腰者为葫芦。各分名色，迥异于古。”一个葫芦，李时珍给出了七种名称：悬瓠、蒲卢、茶酒瓠、药壶卢、约腹壶、长瓠、苦壶卢。我记不住这么多繁琐的名字。我只喜欢它通俗的名字——葫芦。这个名字质朴、动听、美好，还透着一股欲说还休的风情，更有一种萦绕于心的乡情。
　　总是难忘回乡下老家的途中经过那个村庄中间遇到那一片青碧颜色时的惊鸿一瞥，难忘那美丽的浮光掠影。第二天返回小城时，我特意在那个村庄下了车，一看，在一家没有院墙的庭院里的那一片青碧颜色的植物果然是葫芦。真是生机勃勃的植物，不受羁绊，像是赶趟儿一般，迤逦成长，恣意酣畅。只见葫芦的藤蔓柔媚，花朵烂漫，挂在藤蔓上的葫芦像是收不住似的长了出来，一个挨着一个。这真是一幅清新悦目的水墨画，美得几乎令我不愿离去。葫芦繁多，却长得错落有致。大一点的、小一点的，非常圆的、有点椭圆的，长在叶子外面的，藏在叶子里面的，每一个都是那样圆润可爱，清风吹过，随着叶子轻轻摇曳，看上去更是别有一番韵味。迤逦生长的葫芦藤蔓，虽然是爬满了高高的葫芦架，仍然不失仪态万方。安静的时候，它柔美无言，仿佛是静卧晓枝的娇花。风起的时候，它又像是被谁唤醒了，轻轻摇曳着腰身，曼妙轻灵，凌波微步，仿佛是从古典的书卷里姗姗走出来的妙龄女子，使人忍不住频频回首。这时，恰好在身边走来一群气质清新的少女，一个个粉面桃腮，映着青碧的葫芦藤蔓，她们说笑着，轻盈走过，几乎让我怀疑这是走进了唐诗宋词里。
　　葫芦也有野生于田野阡陌间的，小时候尤其多见。初秋时节的清晨，踩着湿润的露水去田野里去，常能见到一丛丛、一簇簇的野生葫芦的藤蔓，闲逸而散漫地生长在田野的地头或沟畔。素白的花朵，沾染着晶莹的露水，格外清新淡雅。这些野生的葫芦的藤蔓或者匍匐生长，随遇而安；或者攀援着挺立的庄稼和乔木迤逦而上。清香阵阵，轻灵而芬芳。走在田野里的我，偶一抬头，只见空旷无人，葫芦花开，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那一刻，天地间一片清幽和静谧，空气里依稀弥漫着几分美好的禅意。
　　葫芦使人怀旧，使人想起年少时的故乡。年少的时候，在乡下老家生活，心无城府，天真烂漫，辽阔的田野里随意奔跑，随意欢笑。那时，质朴的邻家女孩明眸皓齿，乌发如云，虽然没有穿着华丽光彩的衣衫，却无比动人。后来才知道，年少的时光是生命中最为丰盈、明艳的一道风景，质朴是一种看似平常却无比动人的美好。
　　如同一场热热闹闹的戏，人间的花事，在轰轰烈烈绽放了一阵子之后，最终会逐渐意兴阑珊，徐徐拉下帷幕。余韵悠悠，那些压轴戏总要由谁来演绎，才不枉浓墨重彩、汪洋恣肆、声势浩大的绽放，想必只有葫芦了。
　　葫芦是生机勃勃而又情愫饱满的。不论在哪里，只要有一席之地，它就会努力地蓬勃生长，开出花朵，结出果实。阳光下，清风里，细雨中，葫芦总是恣意生长，心无旁骛，仿佛是怀抱着所有的美好而来，迤逦而动人。
　　时光匆匆，只有尽情怒放，珍惜每一寸光阴，才不辜负来世间一趟。葫芦就是如此。微风吹起，满架葫芦一院香。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致。尽情生长，尽情绽放，尽情结出果实，哪里会有时间去伤心感叹？生命其实是一场值得期盼与欢喜的成长，而不是郁郁的伤感。
　　迤逦向前，悠扬而婉转，虽然曲折却连绵不断，生机勃勃，不浪费可贵的光阴。葫芦，尤其是瓢葫芦，用自己的努力诠释了生命成长的意义，在时光的旅途上，展示出了一幅美丽的画，犹如荷香清清，也似轻笛悠悠，动人心弦。

□王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