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夜读

《伪装者》编剧、原著作者张勇全新长篇反特小说《沉睡的蝴蝶》节选——

蝴蝶旗袍

  •   《沉睡的蝴蝶》张勇 著
      天地出版社
      新中国成立初期,全民上下都投入新中国的建设中,这时国民党保密局企图通过“留置计划”来破坏新中国的军工建设。国民党特务连城以归国华侨认祖归宗为由,被派往江州W新型材料武器研究所,寻找掌握“留置计划”全部密码代号的特工“蝴蝶”。谁知“蝴蝶”却失忆了。为了唤醒“蝴蝶”的记忆,获取“留置计划”的具体清单,他实施了一系列行动……
      全书以悬疑、惊险的叙事,再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奋战在隐蔽战线上的英雄、公安干警,为确保国家和人民安全所做的艰辛努力,彰显了他们对国家的热爱。
      上海,1944年。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夜。风雨交加,不仅寒冷,而且黑暗。
      司法行政部直辖上海监狱,原提篮桥监狱,从去年起,就由汪精卫的南京政府接管了。接管当月,就死亡四十三人,死因不明。
      其实,在这个监狱里处决犯人,特别是处决抗日分子就像是家常便饭。
      今天,也不例外。
      院子里荷枪实弹的狱警们就等着打完一次活靶,发了赏金,回家过节。
      雨一直下着。
      监狱二楼“优待室”的走廊上,一个身材修长、穿海军制服的男人走来,他身边有一名狱警陪同。他们走到二楼拐角处,狱警对男人说:“她还剩十分钟。”
      男人点头:“谢谢。”
      “我一会儿再过来,你抓紧时间吧。这要不是76号的梁先生关照,我们也不敢放你进来。你,明白的。”
      “明白,明白。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压低声音,“我们海军作战部的闵参谋是她的大表哥。”话说到这儿,基本就说透了。
      狱警笑笑,走到一边去了。
      男人这才转过身,向前走去,他神情凝重,双目无神,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他越往前走,前面的路就越来越阴暗和狭窄。
      幽深的走道上隐隐飘来断断续续、缠绵悱恻的情歌声。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一架老式手摇唱机里发出阵阵雅柔绵长的音乐,一种莫名的悲凉笼罩着整个过道,幽暗的壁灯,淡淡地溢出诡异的色彩。
      在一个挂着“第11优待室”牌子的房间门口,男人停住了脚步。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间里坐着一个女人。
      她回头看了看男人,淡淡一笑,说:“你来送我了?”
      男人关上门,立正,敬礼,肃然答:“是的,长官。……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女人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两个人肃然而立。她身穿大红色的苏绣蝴蝶旗袍,五彩斑斓的蝴蝶绣在胸襟上,隐隐有受过刑而留下的一片血渍,血渍随着女人特有的微弱的气息而渗透到男人的神经,她胸前的蝴蝶在喘息中起伏,带血的彩蝶栩栩如生。
      女人的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她的十指很光滑,很有弹性,她的身体明显虚弱,虚弱到像一根干柴,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裂了。
      “长官。”男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女人仿佛很依赖男人似的,身子靠向男人,她苍白的唇贴近男人,带着血腥的气息弥散开来,她附耳轻声说:“货在沙泾路10号,工部局宰牲场第三廊道第9号储物柜。”
      男子近乎机械地点头,答:“明白。”
      “我永远不会出卖你!”
      男子忍着心头的痛楚,他知道她的潜台词——就算是命令,我也不会执行。
      男人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女人,他快要崩溃了。
      女人感受到男子脸颊的滚烫,她仰面看着他,轻轻地说:“时间不多了,陪我跳最后一曲。”
      男人温顺地点点头。
      “稍等。”女人走到简易的梳妆台前,整理妆容。粉盒里的粉见底了,她骂了声:“见鬼。”男人脸上抱惭,说:“我疏忽了。”
      “没事。”女人淡淡地笑着。她伸出手指刮了刮墙上的白色涂料混在粉盒底,小心翼翼地画了个淡妆。她嘴唇苍白,自己用舌头舔了舔双唇,想到了什么,正要咬破手指,男人却抢先一步,把自己的手指给咬破了,他说:“我来。”
      女人没有动,男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抹上一抹血色的红唇。男女对视,男人竭力保持微笑,说:“您真美。”
      女人摇了摇唱机,音乐幽然而起:“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两人默默相拥,翩翩起舞。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外面走廊上响起纷杂的皮靴声。“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唱片突然卡住似的走了音色,唱机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优待室”的门被推开。
      两名狱警上前,带走女人。
      女人和男人分开。
      女人走得很从容。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里,一动也没有动。
      女人穿过狭长的走廊,脚步声渐渐远去。
      少顷,外面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枪声。
      尖锐,嚣张,刺耳。
      男人心腔一震,眼泪落下来。他默默走到窗前,看见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雨水扑在尸体上,女人苍白的长腿露在旗袍外,左胸上一大片血红。
      人,已经没了。
      执行死刑的狱警们嬉笑着,有人背着枪摇来晃去,有人点燃了香烟说:“这雨下得真及时,帮着冲洗血迹,算是替咱们打扫卫生了。”
      “可不,陆军医院要这批尸体去给医学院做解剖标本,我们连运尸费都省了,还白拿一笔奖金。”
      男人听不下去了,他的心仿佛遭受着绞刑的折磨,他背转身去,用颤抖的双手摇了摇唱机,让音乐继续流淌下去,让残存的理智来压抑住彻骨的疼痛和冰冷,把泪水悄悄吞咽下去。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缠绵悱恻的音乐声中,日本陆军医院的运尸车缓缓驶出监狱大门。
      就在这天晚上,日本陆军医院的走廊上,刘冠霖医生、日本的原田二郎医生和他们的助手刚刚做完一台手术,准备下班。
      停尸房的两名护工推着几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从他们身边走过。医生们禁不住都愣了一下。原田医生喊:“停。”护工停下来了,看着原田医生。医生们围过去,原田问:“这些是什么人?”
      护工说:“是死刑犯,送来做解剖标本的。”
      原田医生皱着眉头:“又是死刑犯。”
      “对,都是抗日分子。”护工补充了一句。
      刘冠霖注意到尸体丛中伸出的一双长腿和残破的大红色蝴蝶旗袍,那女人的脸压在一具男尸下面,刘冠霖看不到。
      原田医生摇摇头,说:“太年轻了,中国人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有年轻的医生点头附和着。
      原田医生让护工把尸体推走了,刘冠霖的眼睛仍然盯着那件残破的蝴蝶旗袍,直到原田喊他,他才跟上原田的步伐。
      据说,当夜日本陆军医院的停尸房丢失了一具穿大红蝴蝶旗袍的女人尸体。
      还有医学院的学生说,在医院的花园里,亲眼看见一只苍白的手臂拿着一件瑰丽的血色蝴蝶旗袍轻盈的拂过花丛,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当刘冠霖医生再次看见那件蝴蝶旗袍的时候,已经到了1951年的春天。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4-08-16期

    • 第2024-08-15期

    • 第2024-08-14期

    • 第2024-08-13期

    • 第2024-08-12期

    • 第2024-08-09期

    • 第2024-08-08期

    • 第2024-08-07期

    • 第2024-08-06期

    • 第2024-08-05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