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译]
高台新筑几堂皇,河面涨水潽四方。
本想嫁个好郎君,挨嫁蛤蟆悲断肠!
高台新筑高巍巍,河里涨水浪推推。
本想嫁个好郎君,挨嫁蛤蟆泪飞飞!
河面捉鱼架网多,渔网莫想捕天鹅。
本想嫁个好郎君,嫁了蛤蟆无奈何!
[新说]
真的是一唱三叹!三章诗,此女子都在重复一个意思,我本有“燕婉之求”,一个诗意美好的冀望,可是——我挨嫁给癞蛤蟆了!据闻一多解,原文中的“蘧篨”“鸿”,都是癞蛤蟆类,也是对鸡胸、驼背人的称呼。此女子讲诉悲苦,哀叹被嫁给丑类,不是只讲大白话,而是每章都用了起兴,一句赋分别搭上了三句不同的起兴,重复、强化渲染,如是,才引人触目,才生动,才激起异趣,引动话题。
根据《风》唱诗多生发在祭礼的状况,《新台》显然可解读为祭祀的唱诗。临水筑台,新台高峻。起兴句子唱的就是“新台”高筑,祭祀就在河边新建的这祭台开台设祭。演唱此歌诗的女子或是灵媒指导的表演者,或者就是灵媒本人。她呢呢喃喃、絮絮叨叨,说自己本想嫁个好郎君,却被迫嫁了个癞蛤蟆,有什么意思呢?如果说,她来祭祀场合自揭家丑,可能性甚小。那么,她以第一人称来演唱一件事情,可能性即很大了。
祭祷仪式上,人们不能开门见山就用无数繁琐的祈求来请神立刻兑现。人们必须先要使尽招数去娱乐他、讨喜他,以让他心甘情愿慷慷慨慨地赐福予人。同时也还有无数双在场参加祭祀的人们的耳朵,也需要伺候,才能让他们兴趣盎然地自始至终坚持到底。
灵媒毕竟驾轻就熟,寻找噱头是她们常用的绝招。她们寻找到一件并非她的亲身经历,却足以搞笑的故事。她扮角向神展示自己可笑的命运。这种“嫁给丑类”的喜剧性,符合祭祀场面的特需,也具备人们同嗨的共情,又具有讨好神祇的搞笑格调。这种自贬、自谑的夸张,嘻哈戏谑味道很刺激,足可臻达了人神同乐的效果。这才是歌诗《新台》的来由和心机,它本身实是一首戏谑诗。
戏谑,是一种“审丑”机制催生的行为。德国经典文论家莱辛在其论著《拉奥孔》中说,“丑在诗人的描绘里,常由形体丑陋所引起的那种反感被冲淡了,就效果说,丑仿佛已失去其丑了,丑才可以成为诗人所利用的题材。诗人不应为丑本身而去利用丑,但他却可以利用丑作为一种组成因素,去产生和加强某种混合的情感。在缺乏纯然愉快的情感时,诗人就须利用这种混合的情感,来供我们娱乐。这种情感就是可笑性和可怖性所伴随的情感。”《新台》正是运用这样的手法,利用丑的因素,来增益唱诗的可笑性和可怖性,激发场面的欢乐。
对于《新台》祭祀中的搞笑戏谑,其实最应该感谢的就是灵媒。她不但组织了祭祀,还找出了调动大家喧腾的噱头,作为演员绘声绘色,夸张演绎,娱了神,也娱了人。正如英国戏剧家霍·史密斯诗歌所说,“倘若在荒唐的书卷中尚有一页可读,/那便是演员的那一页:/他们流干自己的泪水而使观众涕零,/用今天的笑语为未来增添欢声”。
此诗还可推想其音乐的趣谐活泼。《新台》的曲调、曲谱,朦胧漂浮在远古虚空之中了,再也没有谁能够捕捉回来。对《新台》音乐,我们着实也“不可得而知”。叔本华说,“音乐是跟有形世界完全独立的、完全无视有形世界的,即使没有世界也能在某一形式上存在的,这是别种艺术所不及的地方”。这话听着很诱惑,可惜,不可捉摸得住。现今只得仅凭其神功意匠的唱诗词句,来揣摩音乐形态的《新台》旋律和节奏的精彩。
宋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