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华山会惩罚每一个嘴硬的人！”我手脚并用地爬行在北峰的台阶上，脑海中满是这样的念头。稍宽敞些的一处平台近在咫尺，而我，真的已经体会到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滋味。
　　两条大腿重逾千斤，两条小腿柔若无骨，我终于哆嗦着踩上了那个小目标，随即滚坐在地上。几位老哥见我爬得狼狈也只是微笑，并非嘲讽，而是同命相怜。对嘛，同是华山行路客，个中滋味人尽知。我勉强点点头算打过了招呼，随后便与他们攀谈了起来。这一问倒好，都是四十郎当岁陪着孩子来的。再问孩子去哪了，三五张脸上顿时全浮起了苦笑：“谁知道？刚过了两个弯就没影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山顶了吧。”看看表，距离从山门出发才两个钟头。我犹疑道：“应该没那么快吧？攻略说起码要三个多小时呢。”一位老哥摆摆手：“莫小瞧这帮伢子，反正哦，老子是被拉爆咯！”我微微颔首。总之，真是哪方面都拗不过年轻人啦！若不是好大儿非要来，哪个老子愿意这么拼呢？
　　这次出来之前，父子俩在家早已闹了两场。中考结束后，儿子要和同学一起去泰山，几家的家长都以不安全为由把他们否了。后来又要去游乐园坐过山车，我纠结再三决定陪他同去，却被他极为厌恶地拒绝了。或许他认为我老朽就是要成心禁锢他的脚步，而在我眼里，这个年龄的儿子则是在刻意跟人较劲。天天埋怨不带他出去，真要动身，又是这里也不去、那里也不去。华山，已经是双方多次磋商之后的最终妥协方案了。当时我讨饶道：“去了也不一定非要爬吧，可以坐缆车吗？”他翻了个白眼：“爬山爬山，去了又不爬，那去做什么？”
　　于是现在的我就成了瘫倒在北峰山腰的一条老狗，一边吐出舌头喘着粗气，一边心惊胆战地想着儿子说过的那些地名。鹞子翻身、长空栈道……我打了个哆嗦，挣扎着爬了起来。这小子，跑在前头不要紧，可别真玩那些悬的吧！老哥们也纷纷迈开了脚步，前面正是一条极陡峭狭窄的石缝，众人就这样攀着铁链挨挨挤挤地踯躅而上。左右无事便继续攀谈，说来说去，话题还都是各家的孩子。“我家那儿子，天天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家也是噻！问就是跟我们没得话说。”“年轻人嘛，人家耍朋友也要找年轻人，正常。”“我家那个倒是说了，什么跟同学即将分别，有点淡淡的忧伤。小样！半大孩子忧伤个啥啊？”最后一位老哥的话突地触动了我，儿子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都到了这样的人生年纪，以及这样的关头。
　　儿子情绪的转折点，就在出中考成绩的那一天。一些同学大约是成绩不够理想，忽然与他变得疏离；另一些则是因为报考的学校不同，虽然并没有那么生分，却也远不如原来亲近。人生分际总会带来酸楚，成年人经过见过，对此早已麻木。少年则是甫尝滋味，消化还需要时间。我也曾试图安慰，便跟他说：“人生多歧路，每个路口总要和一些老朋友分别，又会结识一批新朋友。但分别归分别，只要你打心眼里认定了这个人，再见面的时候那还是朋友嘛。”他笑得很复杂：“话是这么说，可有些人，我总感觉好像再不可能有多大交集了。”良久他又道：“真是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呢。”说这话的时候，儿子的神情无比沧桑。这种肉眼可见的成长让我感到欣慰，又十分怅然。
　　老狗们被山路折磨得重又吐出了舌头，队伍一时间也沉寂了下来。身畔巨石上刻定四个大字“进退维谷”，着实极其应景。我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谜语——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说的其实就是人的一辈子呐。行至此处，就好比从懵懂的婴儿变为了成年人。刚反应过来疲惫，便要面对无助而未知的前程。且再也转不了身，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好容易爬上峰顶，尽管也感到风光无限，但念及最少还要爬三座峰，腿肚子便开始不由自主地转筋。手机一震，点开看时，却是儿子发来的照片。他已经行至中峰，与其合影的是几个同样年轻的面孔。看来他已经在这山路上找到了新的伙伴，好在我也有一帮老哥同行。于是强撑着摆出一副豪气干云的姿态，刻意找那标志性的牌坊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随即便冒出了一个无奈而自嘲的念头：人以群分。之于人生，为我们分类的许是命运；之于山路，将我们归拢到一起的则是体力。
　　儿子回了一条满是年轻人口气的消息，只有一个字：“6”。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