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子夜

遇到极光

  从太原出发到漠河,到中国最北端北极村,自驾需要四五天。日行千里,只希望有机会一睹极光现象。稀罕的天相,不是人力可以预报、设计、支配的,不像埋下芝麻的种子,计算着天数就会发芽。
  这次自驾游一行8人,跟着导航高速路一直北上。出发当天下午,在某卫星发射基地看完热气逼人呼啸升空的火箭发射,一行人带着浑身的冲击波直出塞北,当晚到达河北省阳原县。入住宾馆后,12岁的儿子一下子蹦到床上,回到暑假的梦幻里。次日继续急行军,进入内蒙古,歇脚哈比日嘎服务区,走331旅游公路进入内蒙古东侧——锡林格勒盟的东乌珠穆沁旗。大天大地,一路呼啸,两辆车一前一后,齐刷刷“剪”过成千上万亩连片无垠的高原草地,开始了探寻极光之旅。
  由平坦的内蒙古高原进入大兴安岭地区,高大林木是突然从草地跨过的,几乎没有过渡的灌木丛。夕阳照过,两边高耸细瘦密植的白桦树进入眼帘,车子便钻进了东三省湿漉漉的空气。
  连续两三天的行程,跨过黑土地、大兴安岭、乌苏里江、额尔古纳河、黑龙江、莽莽原始森林……那是一大片浩瀚无垠的领地,由黄土高原到内蒙古高原草地,再到富得流油的黑土地,最后驶过渤海湾跨越山海关,多样多元的地貌,让一行人感受到大国大疆所带来的欣喜和震撼。满目皆白,白云白羊;满眼皆绿,草木葱郁;满心畅意,摆脱羁绊。拐弯处,更有成千上万支风电高塔,平地耸立,仿佛一朵朵安插在蒙古高原上的三叶草,波澜壮阔,摄人心魄。
  离开城市,天空辽远苍茫,云一堆一堆闪现在车窗前。寥廓江天万里霜,谁持彩练当空舞?通红的夕阳美丽瑰艳,只在高天大地才能呈现。西天了无遮蔽,无楼宇树木遮挡,空中仿佛奔跑着一位油画大师,在高处挥舞如椽巨笔,一撇一捺一横一竖挥洒;又如美艳仙子,时而水彩画,时而油画,时而水墨画,时时刻刻调配出如梦颜色,幻化成风。
  自驾第五天,终于到达漠河市。停车,路边恰好遇到一山西老乡,太原口音说,可以先在市里住下,第二天再去,极光村一天够看了。问特色菜,老乡说,铁锅乱炖、锅包肉、铁锅炖大鹅。
  日暮时分,我们找到一小店,专门点了铁锅炖大鹅。大鹅约摸六七斤,蔬菜伴随,加上秘制汤料,再沿锅贴上玉米面窝窝,铁盖盖严实,大概一个小时,热腾腾的东北炖就出锅了。大鹅如鸡,肉质筋道,骨节粗大,耐嚼,蔬菜是点缀。一锅的大鹅肉,五六个人居然剩下不少。酒是出行男的必备,解乏、怡情、能吹牛。同行者王君受累最重,开车时前后座位上女眷多,不能抽烟解乏,便约好每天晚上我们几个男人喝酒,每天一斤。这时,自然会取出家乡带来的蜜酒,干涩、味冲、辣嘴,是53度的白酒。一个多小时后,不吃酒的妇孺吃完先回休息,留下两男继续品咂,旋即,两瓶酒见底,外加几瓶啤酒。此际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两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往回走。
  酒精发作,二人沿马路走走歇歇,后索性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迷蒙间,看到路边有一根干枯的巨木,粗至合抱。王君一跃而上,沿着巨木来回往返,手舞足蹈,频频发声如牛。凌晨时分,我不经意间看到,西天边出现两道巨型白黄色光线,若银河,似江流,目击达数公里,上下叠置,有红晕铺排在两道光背后,貌似极光,神似极光,胜似极光。
  微醺之下,我认定它就是极光,马上打电话高声呼唤其他人赶紧出来看,并快速留下几组短视频和照片。12岁少儿闻讯先至,拿来报纸垫在路旁,供二男子席地观摩,一起大呼小叫着“极光极光”,场景怪诞引路人侧目。友人陆续下楼,观摩天边的光柱横亘,同样留下了影像资料,漠河这座小城充满了大呼小叫。
  毕竟是酒后,这两道光柱是否极光,一时不能确定。倒是在返回途中,看到网络上有消息发布,说漠河出现疑似极光。
  天边光柱,色彩艳丽,明明它横空出世在斑斓银河,午夜时分不是极光会是什么?凌晨在漠河市里看到的那一幕,一直萦绕心间,成为待解之谜。按照官方的解释,极光一般出现在靠近南北极的高纬度地区上空,包括阿拉斯加、加拿大、挪威以及中国的漠河等地。漠河是观赏极光的最佳城市,每年夏至前后九天,晴朗的夜晚可以看到极光,又被称为“北极之光”。如何生成?太阳带电粒子流(太阳风)进入地球磁场夜间出现的灿烂美丽的光辉,一般分为带状、弧状、幕状、放射状……如此推演,我们在8月中旬、入秋时刻看到的光线,理论上可以归为极光了。
  没有权威说法的这个结论有些牵强,却让一行人兴奋了许多天。人常说盖棺论定,没有结论的遭遇,有时比硬邦邦冷冰冰的答案更迷离炫人。旅游,往往会出现巨大的不确定,这就是期许,是魅力,是悬念,是意外,更像一个个悬疑片。
  旅途中,最可人也最兴奋的,自然是没见过大山大川大山大草、沿途数以万计成群牛羊的那位12岁少年了。漫长的旅途中,他在车里忽然发问,我们开车去法国巴黎,需要多长时间?车里无聊,几个大人便开始设计陆路——比如,开车从太原出发,走高速路西行,穿越青藏高原,穿越霍尔果斯出境,走进哈萨克斯坦进入俄罗斯、白俄罗斯、德国,前行到达挪威口岸进入申根区,途经10个国家,就是法国巴黎了。至于时间,一路走一路歇,400个小时,13000公里,需要20天左右。当然,坐火车也可以。
  “明年暑假,我们去一趟巴黎吧!”12岁孩子给大人留下了悬念。
  暑期九天旅行,走出沟壑纵横下的黄土高原,走出高温溽热之地,一头扎进平均二十几摄氏度的清凉世界,走进未被破坏的森林草原植被,我在耀眼的极光线道、青草地、黑土地、阿尔山森林公园、浩渺江河湖泽和海滨细沙里度过。经历一万里漫长的跋涉,走过毗邻的蒙古国、俄罗斯,我念念不忘的是沿途的土地,我的国。
  我的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这类词,只有一步一步亲历者,沐风栉雨攀坡爬岭,置身烟雨与密林之中,才能有心肌触电般的悸动。那些平常或华美的文字,或动听的语言,那些安静日子,那些普普通通的朝九晚五,那些王朝更迭,那些纷乱的社会怪象,在我疆域辽阔庞大纵深腹地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苍白。置身大国,看似宁静平静的背后,是国家在支撑,是国人在贡献,是战士的守卫,是牧人的羊群,是伐木工的拉锯,是交警的手势,更是农人的耕种。疾行数日里,我想起由中原黄河流域之“中国”而逐步辐射扩容的版图,想起五千年战争与和平的汗青记载,想起兵燹四起死伤无数的欧陆战事,想起今日面临百年不遇之变局之下,我们能自由轻松地驱车行走在辽阔的土地上,除了庆幸、感念与珍惜、守护,我几乎想不出什么溢美之词来衬托这次疲惫之旅。
  回到家,我会把在黑土地上掬捧回来的一袋黑土取出,换上新盆,洒水,摆在阳台上,移栽下绿植。我想看看黑土地与黄土地上种下的植物和蔬菜,如何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小小居室里,无声无息地茁壮成长。在花盆旁,有12岁的少年从渤海湾海水里淘洗回来的细沙贝壳,有宽广的黑龙江边与大国隔江注视下的惆怅,有带回来的一块中国山河石,它们,支撑起了我这次北中国之旅。
  九天时间,仿佛走过四季、走过历史。人,穿越不了周期,物可以。何为物?山河,林地,草原,牛羊满圈,耕读传家,家庭幸福,和平无战事,这些都是物或物的衍生品。对一国而言,北至黑龙江,南抵曾母暗沙,东至东海,西抵大疆,绵延数千年生生不息,这些权属,无数祖先留下的土地,一寸都不能少。
  我思故我在。在北极村刻满“北”字的一块块石碑上,白云朵朵里看车牌号,半数中国省市区的游客在此打卡盘桓留驻,我听到人群里飘出一句话——我,就是中国。

□吴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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