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中秋,看着亲朋好友送的那一大堆月饼,我娘着实犯了愁。
留着自己吃吧?只怕是吃不过来。转送给别人吧,却已过了时令。老太太连连摇头:“哎哟,好东西居然成了负担,小时候还真是想不到能有这么一天呢!”我儿子撇撇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都是高油高糖,谁稀罕吃啊。”老爹嗔怪地打断了他:“唉,可不能那么说。惜衣惜食,非为惜财缘惜福嘛。再怎么样,总要想办法慢慢吃掉的。”我正忙着搬腾如同小山似的月饼,闻言不禁失笑道:“问题就是想不出办法来啊!喏,柜子里还有两盒去年的,早都过期了。这又来一大堆,根本吃不动。”老爷子嘟囔道:“过期了也不见得不能吃,你拿下来我看看?”我赶忙劝道:“千万可别,咱惜福也不是这么个惜法。再把人吃坏了还了得?”他还不肯罢休:“哪就那么容易吃坏了。”我赶紧把陈年旧饼挪到了门外:“您闻闻,都哈喇味儿了,还留着干嘛呀。”老爹不舍地看着那些精美的礼盒,到底没有再犟下去。叹了口气,便悠悠地说起一段往事来。
“想当年呐,我还在咱村当民办教员的时候。有一年正月十五,乡里要组织宣传队参加县里的节日游行,就把我们几个年轻人抽调过去了。画宣传板、扎彩车,天天忙到后半宿。都是正能吃的年纪,晚饭啃俩大窝头,一过十点钟就又饿了。”儿子说:“饿了那就买点吃的呗?”老爷子哂笑道:“买?上哪买?你以为跟现在一样满街饭店,晚饭之后还有夜宵?食堂都是按点供应,唯一卖副食的就是供销社,而且不光要钱,还要粮票。一个月才挣十来块钱,粮票更是一张都没有。即便知道哪儿能买到吃的,也没法儿买呀。”少年尴尬地挠了挠头:“那咋办?”“还能咋办,生扛着呗。幸亏公社的张书记晚上过来检查,问我们有啥需要支援的?他们不好意思吭气,我就厚着脸皮说能不能弄点吃的。张书记人是真好,自掏腰包给我们买了五斤月饼!”说到这里,他激动了起来,声调都抬高了八度。“那可是五斤,要细粮票的!”我说:“这回可享福了。”我娘在一旁插嘴道:“什么呀!八月十五的饼放到正月十五,那还能吃嘛!”老爷子苦笑道“自然还是能吃的。我分到一斤都没舍得动,干完活都拿回家孝敬老人啦。结果?谁也咬不动!最后只好砸碎加水熬成糊糊,就这样,还都说香得很哩。”
这故事我早听过几次,但每次听罢,心里都是酸酸的。儿子是第一次听,起初还想笑,可细品一番也伤感起来。妻子赶忙岔开话题:“现在可不用愁吃不到了,反倒是愁吃不了呢。爸说得对,好东西总不能糟蹋了。来,咱先拣稀罕的尝尝?”
气氛重新欢悦起来,儿子东挑西选,却把精致的都推到了一边,反而更钟意那些看上去很普通的。忽然他拿起了一包散装月饼,兴奋地叫道:“妈你瞧,这是不是在姥姥家吃过的那种?”妻子看了看,眼睛立刻就亮了:“呀!这是谁送来的?”我娘沉吟道:“应该是你栋梁叔吧?对了,他还真是你老乡呢。”妻子迫不及待地掰开一个丢进嘴里:“真的是哎。虽然不是我们老家镇子上做的那种,但也很好吃了。”我也掰了一块尝尝:“不就是红糖芝麻花生吗,有什么特别?”妻子道:“加了一点点盐,吃起来就不会腻呀!要是镇子上那种,饼坯里还会放椒盐,就更香了。”我仔细嚼着,还真像她说的那样。甜咸互补,相得益彰,但也就仅仅如此了。我笑着说:“你这评价里,有给老家的加成分吧?”不待她回应,老太太就接过了话头:“月饼么,自然是家乡的最合味。”我问:“那您老家的月饼有什么特殊之处呢?”母亲一边回忆一边缓缓地道:“有五仁的,里面还会放青红丝;有枣泥的,一定要用自家种的枣,用灶火熏过再蒸过……”听她说的,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然而又如她所言,故乡味道中些微的不同之处,才是最值得铭记和回味的吧。
如今的商家也确实伶俐,深谙现代人害怕营养过剩的心理,将各色月饼都做得很精致。小小一块再分作几份,全家人就这么挨个尝过去。咬一口,酥皮香脆、冰皮清爽;品半晌,玫瑰莲蓉、云腿蟹黄。母亲庆幸地说:“还好大多是包装大内容小,不至于再放到过期了。”妻子说:“要是买的话可就有点亏。”老爹说:“正好把盒子给我留下放小零碎。”儿子说:“有些久闻其名的口味,却也吃不大习惯。”
我说:“不论什么味道,总都是一些人心心念念的故乡味道!”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