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能从小城来到这里上学，爸妈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然而过去了整整两个月，狗儿却完全没有办法适应。
　　那天上午又是这样。狗儿想问那个数学很好的同学一个问题，然而自顾自地说了半晌，对方只不耐烦地回了句：“这都不会，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吗？”他的态度让狗儿很受伤：“上课的时候只说了一遍定理，啥都没解释就直接让做题，我根本没听明白啊。”同学的脸上浮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一种神情：“这些定理衔接班上都会讲，你没有上过衔接班吗？”狗儿想告诉他确实没有，还想继续恳求他给自己讲个清楚。偏偏这个时候，老师来了。
　　“自习课不认真做作业，说什么闲话？”老师的眉毛已经拧了起来。其实她的眉毛并不难看，只是很少见到舒展的时候。狗儿这样告慰着自己，同时小心地解释道：“老师，我没有说闲话，是想问问他这道题怎么做。”“自习时间不允许说话，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行！课上不听，课后自然不会，还狡辩什么？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就你一个人，每天前前后后说个没完。纪律扣一分！”狗儿的手紧紧捏着桌斗里的笔记，他很想把这些拿给老师看，以证明自己确实没有闲聊。然而窗外传来了飞机巨大的轰鸣，狗儿便只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他怔怔地盯着老师的嘴唇，它们在飞快地开合，但除了那句“扣一分”，剩下的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狗儿一点儿也不喜欢飞机。这里有很多飞机，它们很吵，吵得连近在咫尺的人都听不清彼此的声音。或许有没有飞机都一样？总之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没有谁愿意听别人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狗儿感到眼镜片上始终有一层水雾。又扣了一分，上次是因为宿舍的垃圾桶里有垃圾，再上次是因为课桌没有整理好。三分，那么这个月的纪律评比肯定是垫底了。老师说过，垫底的话，座位会被调到最后一排，而且不许参加任何学习小组。他脚步沉重地走在深秋的大街上。望向两边，树木都已经泛起了讨厌的深褐色。再往后是几十层的大楼，把天空压缩成窄窄的一条。那些巨大的飞机不时掠过，于是便连这纤细的蓝色也望不到了。小城里那条街两旁的银杏树，叶子应该也已经全黄了吧？透过银杏的那些枝丫，总是可以看到深邃的青空，那么高，那么远。
　　这里好冷。狗儿觉得，是时候和爸妈摊牌了。
　　当他鼓起勇气跟妈妈说想回到小城去上学的时候，妈妈的眉毛和老师一样拧了起来。“为什么？这是你能上到的最好的学校，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上都进不去的吗？”狗儿焦躁地道：“数学、英语几乎都听不懂，这样下去怎么学？”妈妈沉默了许久才说：“要不周末补补课？好容易到了这里，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那声音和姿态，是狗儿最不喜欢的苦口婆心。他大喊了起来：“这里是很好，可我不配啊！一周的课用一天能补起来吗！”嗓子里传来了腥甜的味道，却让他感到一丝难得的快慰。妈妈被这咆哮吓到了，或是被戳中了心事，眼神突然变得惊惧而哀婉，让狗儿的心顿时软了下去。恰好又是一架飞机经过，他赶忙柔声道：“外面太吵……我怕你听不清。”
　　“先休息吧，一早还要上学呢。”妈妈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顾催着狗儿睡觉。然而熄了灯躺在床上，哪里就睡得着了。他想起了小城里的同学，星星、璇璇，都是那么温暖可亲。想起了从前的老师，讲解问题的时候总是那么不厌其烦。他听到妈妈在给爸爸打电话，寂静的夜空中没有飞机，爸爸的咆哮分外清晰：“全家做了多少努力，就这么退回来？”然后是妈妈的声音：“我们要面对现实，勉强是没有用的……”这声音渐不可闻，狗儿很想听个结果，却又怕听到。干脆把头整个埋进被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沉沉地睡去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像是很快又像是很慢。街上的落叶越来越厚，厚到令人窒息。狗儿又想起了那些银杏树，每年的这个时候，它们那金色的叶子总是会随着和煦的秋风纷纷飘散，为整条街铺上一层灿烂的金毯。小城固然很小，但有很多可爱的东西。即便是头顶上的同一片青空，也好像比这里的更鲜亮一些。
　　爸爸到底没有拗过，还是为他办理了转学回小城的手续。狗儿忐忑地问：“就这样回去，你不会怪我吧？”良久，爸爸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说：“无论怎么走，路还长着呢。总归怪我们，与其勉强你，不如多送你一程。”
　　一路上全家人再没有说什么。狗儿凝视着远处，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窗外的天空一直都在，那么高、那么远。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