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嫁给钢时，村里人听后都睁大了眼：啥？那能行么？
　　十八年前，玉做了回背棍娃，跟钢一个扮张生，一个扮莺莺。那时候他俩才六岁。玉长得俊，钢虎头虎脑，扮演这一对最般配。
　　那天玉画好妆，娘又掏出盒橙汁来。玉说宽爷不叫喝。娘说咱悄悄喝，要不三四个钟头呢，会渴坏俺娃。玉就喝了。然后被固定在铁杆顶，再套到钢他爹的腰肩上。钢爹敦实又憨厚，每年的四人棍都是他来扛。
　　钢爹踮着小碎步，跟着锣鼓唢呐欢实地扭起来。扭着扭着，一滴水珠滴在鼻尖上。他以为下雨了，又一想，大正月怎会下雨？可正在兴头上，也顾不得多想，伸手揩一把，继续摇头晃脑扭。
　　倏忽又一滴砸在眉宇间，接着第三滴、第四滴，噗噜噗噜越滴越多。他赶忙仰起头，见那小妮儿裤脚上挂了一圈小冰珠，他的脸唰地红了。街两边人山人海，他不能停下来，只好抽出白羊肚手巾不停地擦。
　　指挥官宽爷跑过来，问累了？他摆手。一滴水珠滴在宽爷腮帮上。宽爷仰起脸，讪笑了，这个故事就传开来。大家再见了钢爹，不再喊“背公公”，改叫“尿公公”。见了玉也这么叫，羞得她见了人就躲。
　　一晃十几年，俩人高中毕业了，钢参了军，玉回村干起了大棚。钢在部队很上进，先当班长，后进军校，之后提拔成排长。回来探亲时，咬定了要娶玉做媳妇。爹犹豫，担心以后不好处。钢说俺娘走得早，叫她替我孝敬您。爹说我不用人伺候。钢说那我带她去西藏打工。
　　婚礼上大家把翁媳折腾了个不亦乐乎，非要玉回答：尿不尿公公？玉大大咧咧说，尿！钢说你傻呀？玉说你才傻，我要不“尿”公公，不就成不孝顺媳妇了？说得大家哈哈笑，都夸玉脑筋好。
　　仨月后，小两口正要讨论去西藏，却发现玉怀孕了，担心西藏海拔高缺氧，对胎儿、母亲都不利，只得暂时搁下来。第二年，玉生下个胖小子。
　　两家人喜不自禁，玉尤其地幸福，没人时，扒拉着儿子小鸡鸡逗：将来会不会也做个尿公公？不料叫公爹听见了，脸红成了猴屁股，操起电话问儿子，啥时候接媳妇去西藏？扭回头自己抱孙子，也偷偷亲着小爆竹说，龟孙子，将来给你爹也娶个尿公公！
　　两年后钢提拔成连长。也是这一年，他爹在抗洪中扭坏了腰，造成下肢瘫痪。钢星夜赶回来，见状不知该怎么办。首长征求他意见，钢说，部队培养我一回，理当效命疆场，只是担心我媳妇。
　　玉在屋里听见了，说，你就安心保边吧，家里有我呢。钢说，爹连屎尿都不能自理。玉说，我不嫌，我从六岁就欠下爹了。钢一条腿跪下来，紧紧抱住玉的腰。
　　可玉说归说，每天给公爹翻身清理大小便，还是有些赤手抓刺猬。她娘说，世上哪有叫儿媳给公爹收拾屎尿的？太伤风败俗了。
　　玉说，那要是俺爹，我清理不？
　　娘说，那是你亲爹。
　　玉说，我嫁给钢，他爹也是我亲爹。
　　公爹说，让我死了吧。
　　玉说爹，你就当我是你亲闺女。
　　玉她爹夹着铺盖卷来到女婿家，说闺女，爹来帮你。玉儿父女俩的事迹传到了部队，首长亲自来慰问，还带来全军最好的大夫。或许是玉的情怀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是医生精湛的医术发挥了神威，经过一年多治疗，爹的下肢恢复了知觉，还借助机械腿能行走。消息传到了军营，恰逢过春节，钢赶忙请了假。
　　翁媳俩翘首期待着，可是等到春节联欢晚会都开幕了，还没见着钢人影，却收到他打来的视频电话。急得爹责问他，不是说回来看玉儿吗，怎么变卦了？是不是当了官变心了？钢说，爹呀，有军事任务，不能跟你们说。你看我的战友，都在冰天雪地里坚守着哨卡，我能丢下他们回去吗？爹你能站起来，我就放心了，有玉儿这样的好媳妇，我会变心吗？我只有争取不断立功来报答她。
　　爹的热泪淌下来。玉也边擦泪，边笑着叫儿子给爸爸拜年。手机上切换出一个画面，三排战士站在雪山前，带着喜马拉雅的万丈豪情齐声高呼：xx边防全连官兵，给叔叔拜年！向嫂子——敬礼！

□贺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