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心读唐诗——一个互联网人的读诗小课

王维《终南别业》:中年不油腻,坐看云起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辋川别业,是王维这个朝廷大官在乡间的大别墅。唐朝时,还有从南北朝遗留而来的门阀气息,许多官员也是出自名门望族,王维就是其中一个。
  王维出自“太原王氏”,这是从汉朝至隋唐时期的著名大姓,祖上很厉害,是周朝正宗姬氏,因为出自周朝王族,就被称为“王家”,以后便以“王”为姓。北魏时期跻身“卢崔郑王”四个高贵门第,隋唐时又有了“五姓七望”世家大族,而“王氏”被人称为真正的王者之后。唐朝许多大诗人都出自名门,如王勃、王维、王之涣、王昌龄、卢照龄、柳宗元等顶尖诗人,堪称一个王家贡献了唐朝诗坛小半个盛宴。正是由于这样的高贵出身和显赫门第,王维的青年时期发展得特别顺,赢在了起跑线上,祖辈在朝廷里担任音乐团团长,他自己随随便便就中了进士,想做官都是王爷做引荐人,直接介绍给最红公主,和爷爷做了一样的太乐丞——国家大剧院院长,绝对的少年天才。
  同样是天才,同样生活在盛唐,但王维和李白这两个人却没有在彼此的诗里互相留下踪影,按理说他们都有共同的朋友孟浩然,也都是玉真公主推荐入朝,关系紧密,但没有交往的原因成为了千古之谜。
  从性格上来看,两人呈现两极,李白为人“飞扬跋扈”,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天真浪漫,永远的少年意气;王维却性格柔和、中庸放下,对待黑暗不会怒吼也不会沉默。李白会让皇帝的宠臣给自己脱鞋,而王维肯定不会干这样的事,他既不会辞官而去,也不会热衷朝廷上的风光一时,他一边做官,一边在终南山经营着自己的庄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王维的诗,深有深的读法,浅有浅的读法。初看上去,是一幅美妙的中国山水画,读久了,又似一卷放不下手的佛教偈子,人生百态浓缩成一花一叶。今天很多人对佛教和宗教的理解是从世俗角度来解释的,或者是遭遇了大难来求解脱求指路,或者是沉迷于物欲来求保佑求确认。但王维说“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人到了中年,经历了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不抱怨不回避才能开始“好道”,喜欢上形而上学的哲学话题,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没有“中岁”,“愁”是“为赋新词”的“愁”,“乐”是“乐不思蜀”的“乐”,是陷入在小自我世界中的情感,只有到了中岁,有了一定的经历,才会明白欢喜和悲伤是同一件事情:欢喜是为了抚平悲伤,而欢喜的时间总是短暂,一旦失去就变成了悲伤。因为好道,因为到了中岁,所以大都市的繁华也不再留念,反而将家放在了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家是什么?在王维看来,没有家人、没有妻儿相伴,也没什么?他高兴的时候就是独自来到这,他明白,只有自己懂得这种孤独的美,这种看空世界的境界是什么?别人看不懂就看不懂吧,也不需要解释。“胜”在这里有了新的含义,不是赢过别人,而是自己真的懂了,了解了认识了自己,就是胜利。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句是最高武术绝学,就像高手摘花飞叶都可以成为一种杀人利器一样。这句表面看是一种诗人的闲适生活,没有目的地,随心跟着溪水一步步探究到森林深处,走着走着水没有了,“穷”就是没得选择,走到了尽头。走路走到了尽头,该失望还是恐慌呢?自己追寻了半天的东西竟然尽头什么都没有,这时诗人却选择了换了另一种心情,水是要行走的,没有了不妨坐下来看天边云起云落。
  水和云并不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事物,云恰恰是水蒸发而来,水恰恰也是云降水聚成的,“水穷处”,是你站在地面的角度,如果你在天空看,不正是云聚集的原因吗?同样当云相聚时,水就永远不会“穷”。一个行走,一个坐看,人生的两种态度,当你有一天也面临“穷”时,是否能停下脚步,看一看这些流水蒸发成了什么样的物质,正在汇聚的那片云在哪里。每一个我们经历的磨难,除了对事情本身有意义,对我们经历的自己,也是要教会我们什么东西的契机。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遇到了一个陌生人,没有相约,没有共同话题,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但大家相逢一笑,何必管前世后世,当下就是永恒,“无还期”,要回到哪里去呢?既然来到了终南别业,这里就是目的地,既然没有要去的地方,当然也没有要回去的时间,人生彻底放下,就是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空间意义,不去纠结昨天,不去担忧明天。

十八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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