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晞。
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和裴迪的轻松自在相比,王维的《孟家坳》表述得更加深邃悠远,但在另一首《华子冈》里,裴迪又超出了王维一点。
我们先来看王维的《华子冈》: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
诗韵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尽情”,保留一点含蓄和深沉,不在诗歌里把情感极致地描写出来,那样会显得浮夸。汉字和中国文化的美学是让情感缓缓流淌,很多诗歌会收尾在一个空景之中,或者一个没有情绪的物体之中,或者单纯描述一个物体的长镜头来结束,不用一番慷慨激昂的总结来结束。
这是唐诗的韵味,留有余香。
用这个标准来看王维这首《华子冈》,就显得随意又平淡,虽然写到了自己惆怅到了极点,读起来总是少了些味道。
诗同时适合写一个瞬间,也不适合写一段时间,尤其是像记叙文这样“上下华子冈”这样一天的时间,在诗中很难传递情感。
裴迪这首好就好在没有一字来写自己的情感,全篇都是描写景色。但景色之中,是一个归家隐士的内心波澜。
“日落松风起。”日落,风中带着松树的气息,风从来没有停过,但只有日落才能感觉到风起,因为天色渐凉。
“还家草露晞。”回家的路上,日光恰巧落在每一根路边小草上,点点露水反射出的阳光闪闪发亮。这些在旅人登山时从来不会低头看的小草,此时成为这片山野中最美的一景。
“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在这个夕阳西下,寒风吹起的傍晚,旅人匆匆回家,而大自然才开始真正展露它的美。也就是说,人们在白天费尽力气爬山涉水来看的风景,可能恰恰是大自然不情愿展露的一面,它的真面目、真性情是要人们都回家的时刻才显露。
为此,它的云光遮住和掩去了人的踪迹,像一个优雅的主人,并不粗暴地赶走客人,只是温柔着送客,然后轻轻拭去客人留下的痕迹,把自己的家还原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匆匆回家的客人身上留下了翠绿的痕迹,那是已经开始起舞的山间花草迫不及待的符号。
一种生命来看这个世界,另一种生命独自起舞,彼此在某种误解中各自带着自己的解读回到梦乡。我们都看不到另一种生命的美,但如果真的有这种美存在,这个世界才多一点可爱。
十八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