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平遥人爱吃辣椒,平遥的辣椒好吃,母亲曾是乡亲们公认的种辣椒高手。
种辣椒之前,要先烧制火土,这是一道特殊的工艺。
立春过后,母亲挑一块荒地,将地里的杂草割下来摊开,再铲些草皮盖了,捡些树叶塞在里面引火。火点燃后,被草皮压着,看不到火,只见烟,青烟如扯线团一样没完没了地扯出来,几天几夜慢慢烧着。等烟没了,火也熄了,然后把它翻过来丢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日头晒,直到变成黑黝黝的,用手一握能流出油来的泥土就叫火土。
清明前后,天气暖和了,母亲在自己院里翻一小块地,把火土撒在地里。她显得小心翼翼,不时蹲下去看一看,用手拨弄几下,等到盖上的火土均匀、平整了,才从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个纸包。母亲把纸包里的辣椒种子撒下去,再撒几把火土,然后等待种子发芽。
十几天后,土里冒出细细的芽来,密密麻麻,像许多小孩子挤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说着话。辣椒秧子长得快,见风长,见雨长,见阳光也长。它们开一片叶子,又开一片叶子,一片叶子搭在另一片叶子上,把一块地遮得密不透风。等长到一拃高的时候,挑一个阴天,母亲就会把它们栽到生产队分配的自留地里去。
地早就翻好,分了畦,畦上刨些浅坑,一畦五行,一行十个,横竖对得整整齐齐。把辣椒秧子带泥挖了,粗壮的,一个坑里栽一根,不那么壮的,一个坑里栽两根或者三根。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辣椒就完成了一次简单的迁徙。以后,隔六七天母亲会去扯一次草,施一次肥,杀一次虫。这样几个回合,就能看到辣椒的枝丫像手指一样叉开,开始长成树的模样,白色的花苞从枝枝节节上嘟噜嘟噜地冒出来。
花苞终于在母亲的期盼里变成花朵。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像一个个细小的星星,连着一个稍微弯曲的绿柄,埋在碧绿的枝丫间。过几天,白色的花朵便洋洋洒洒,叶子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再过几天,辣椒结出来了。米粒儿大小的它们,一脸羞怯地寻求叶子的庇护,然后偷偷地抽个儿,沉甸甸地往下坠。到了端阳节,辣椒熟了,一个个坠满树上,站在地边望过去一片青幽,馋得我直咽口水。
改革开放前,我家乡细粮很少,粗粮难吃,全靠辣椒送下肚。母亲每天收工回来,都会拐向地里摘几十个辣椒回家炒,一进院子就能闻到辣椒的香味。咬一口玉米面窝窝,夹一筷子辣椒,吃一口高粱面糊糊,夹一筷子辣椒,一口一口粗粮下到肚子,辣得我兄弟们嘴里不时发出“咝咝”声,赶快喝两口小米汤,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在衣服上……
我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了,每年春节回去,母亲都要把挂在墙上的几串串干红辣椒拿下来,倒进铁锅里用油炒,炒至褐色倒出来,捣成面给我吃,走时往我包里装两瓶。
马中命(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