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这是我和儿子冷战的第三天。
　　本来好好一个假期，却被他糟糕的月考成绩弄坏了彼此的心情。书房大门紧闭，我只能自顾自劝说下去：“你是男子汉啦，不要总跟鸵鸟似的。网课还是一对一？学不通我们帮你想办法嘛！”他到底被激怒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咱就这样！”我怒急攻心，正想着怎么怼回去，忽然手机响了。扫一眼，老婆打来的。我狠狠挂断电话，而她又打了过来，如是数次见我实在不接，干脆连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与此同时，儿子的手机也响成了一片。到底要干啥,真是火上浇油！我不耐烦地翻开信息，却瞬间被眼前的消息惊呆了。
　　“辰浩同学突患骨肉瘤，急需四十万元医疗费，恳请爱心人士伸出援手！”一条筹款的链接之后，是妻子捐款五百元的记录。屋里一阵乱响，儿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打开了房门。目光一碰，许久我才颤声道：“之前你们不是还一起去爬山了吗，怎么突然……”儿子惶然地点点头，见我拧着眉，便紧张地问：“那是一种什么病？”我沉吟道：“很不好的病。”他又问：“要这么多钱。最严重会怎么样，截肢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叹了口气支吾道：“也许……更严重。”
　　年轻人的手机玩得很溜，很快通过搜索获得了答案，一个让我们再也无心争吵的答案。儿子失魂落魄地掩上了房门，我也知趣地没有说话。返回客厅坐倒，却不敢重新看一眼那些信息。方才是我第一次看到辰浩的父亲，同为男人我很理解他，他的脸上，是一种除非山崩地陷时才会出现的绝望表情。咬着牙再次打开手机，按照链接发了五百元过去。然而看看总金额，不过一万出头而已。我不禁黯然：从发起筹款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只筹到了四十分之一。这么一点钱，够做什么用的呢？
　　儿子沉默地出了门，我并没有问去向，总之不可能是去游玩。整整一个下午，挂钟在滴答作响，而我在听。那是生命流逝的声音，我们平时都未曾留意。儿子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要好的同学遭遇不幸，会给他带去怎样的触动？
　　晚上十点多，他还没有回来。我思虑再三发出了一条短信：“不早了，注意安全。”不同以往，他很快地回复了一张照片。一幅很大的海报，上面有情况说明，有作为证据的诊断书扫描件，还有用来筹款的二维码。海报张贴在小城最热闹的街口，儿子和他的几位同学聚拢在海报前，向来往的人们说着什么。我惊讶地回信：“你们做的？”“嗯，从下午到现在了。我很快回去。”放下手机，我心中百味杂陈。他们都是了不起的孩子！也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毛病，但总归不是自私冷血的混蛋，也不是全无担当的庸人。他们的心里总有希望的火苗存在，需要呵护，需要鼓舞，更需要一个契机升腾成为熊熊的烈焰。
　　门铃声使我回过了神。打开门，儿子平静地走了进来，不过看得出他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我们把筹到的现金给辰浩送过去了。明天放假，我们计划上午做作业，下午继续募捐。”我轻拍着他的脊背：“好样的，爸真的为你们骄傲。”我的眼睛一酸，泪水突然就流了下来。“别这样……”他轻声道：“对了，你猜我们今天筹到了多少钱？”他兴奋得脸颊通红：“三千多呢，还只是现金和当场转账的！另外有不少人都说会帮我们转发，这样一来，消息很快就能传得更广了！”我也很高兴：“爸妈只想到自己捐款，都没考虑过你们这个办法。”儿子却旋即又有些失落：“然而毕竟还是太少了。”我一拍脑袋：“转发变多了，肯定进项也增加了。”我们急忙打开那条链接，短短几个钟头，金额已经涨到了两万五千多！
　　本以为儿子会很高兴，谁知道他却突然哽咽了起来。“还是差很多，我真的太没用了，我的力量太小了！”我赶忙安慰他：“不是这样的，你们已经做得很棒了。”儿子流着泪道：“我要是很有钱的话，就可以帮辰浩全部搞定！”我没有接话，而是翻开了筹款页面。一页又一页，每条链接的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要真正扶起他人，自己先得足够强大。所谓强大，单论财产还不足以衡量。做比想更了不起，加油吧！”
　　儿子回屋休息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惊觉：原来那肩膀已不再稚嫩，且开始承载起了托举他人的分量。孩子们都长大了，愿他们的脊梁永远坚挺，能接住那命运悄然递去的、属于一个男子汉的沉重凭证。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