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子夜

闰月帖

  日历撕到七月尽头,忽然踅回农历六月。檐角的蛛网还沾着黄梅天的潮气,阶前的青苔却已浸过三伏的暑气——这便是闰月了,像老布衫上多缝的一道褶子,不偏不倚,恰好兜住漫溢的时光。
  古人称闰月为“余日”,是岁时轮回里的调节剂。《尚书·尧典》里早有“以闰月定四时成岁”的记载,三千年前的史官们在龟甲上刻下“十三月”,把多出来的日子妥帖安放。农耕社会的屋檐下,斗转星移都藏着生计的密码:误了芒种,颗粒无收;错了霜降,草木难存。于是周公制历,将太阳回归年与月亮的朔望为参考细细丈量——地球绕日一周三百六十五日有余,月亮圆缺十二回却只三百五十四天,这十一天的差额,便用十九年七闰的法子慢慢找平。就像村妇纳鞋底,针脚密了松几针,线长了打个结,总能让日子的布面平平整整。
  最妙的是闰月与节气的纠缠。清明若逢闰月,新柳的绿能多漾几日;重阳撞上重九,菊花的香能再酿几分。汉代《太初历》定下“无中气置闰”的规矩,雨水、春分、谷雨这些节气,像串在时光线上的珠子,哪个月漏了珠子,便补个闰月接上。俗话说:“节气是阴历的骨,闰月是阴历的肉。”骨相分明,血肉丰满,才撑得起四季流转的精气神。
  乡下老人说闰月是“虚月”,却偏在这虚里藏着实诚。《荆楚岁时记》载,闰月里要“作赤豆粥以厌疫”,红豆在陶罐里咕嘟翻滚,熬的是平安;清代《帝京岁时纪胜》记,闰月女子要“送鞋予姑舅”,针脚在布鞋上密密匝匝,纳的是孝心。这些看似无涉农时的讲究,把天文历法熬成了人间烟火。就像老辈人总说“闰月年,宜蓄藏”,不是迷信,是经历过荒年的智慧——多出来的日子,本就是给岁月留的余地。
  站在闰六月的晨光里,忽然懂得这额外的三十天有多珍贵。它让快节奏的生活慢下来,看紫薇再开一遍,听蝉鸣再唱一程;让紧绷的时光松一松,给未竟的事留个尾巴,给想做的事匀点工夫。古人观天象制历法,原不是为了束缚光阴,而是要在时序的缝隙里,找到与天地相处的从容。
  暮色漫过窗台时,看月芽又爬上东天。这轮月亮,曾照过甲骨文上的十三月,映过《授时历》的算筹,如今正悬在钢筋水泥的楼群之上。三千多年的光阴在闰月里打了个结,那些刻在骨头上、写在竹帛上、传在口耳间的智慧,就像这月光,看似清淡,却从未缺席。
  待到闰月过完,秋霜自会如期而至。而我们,早已在时光的褶皱里,读懂了先人与自然相处的那份妥帖。

□许海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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