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两天的雨,院子前的水泥拱门被淋湿了。我站在窗前看了很久,心里有点遗憾,再不见那只狸花猫慵懒的身影了。石拱门是丑陋的仿古样式,六棱形的,风吹日晒,水泥有些脱落,如果不是近旁更大的丁香遮蔽,更见其丑陋。石拱门顶端被丁香树干压住,剥蚀的墙体上有一个凹陷,春天的时候,那只狸花猫开始落脚在其中。
在阳光温暖的下午,狸花猫会横着身子呼呼大睡,全不顾拱门间穿梭的邻居。什么声音都吵不醒,它就在那里睡着。更早之前,我还被这只狸花猫抓挠过,那次我只想喂它一点罐头猪肝,不料它只是闻了一下,接着对我狂叫。后来我跟急诊医生说,猫都不吃的罐头,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医生笑我,说,所以我们有时不如流浪猫。真的,不如它们那般自由自在,不如它们那样可以随时发怒、随时对不喜欢表达不满。
虽然被咬过,我还是喜欢那只猫。
更冷的时候,我在公园里见过它,它蜷缩在一盏景观灯上面,景观灯亮着的时候会很热,会把雪融化掉,狸花猫就趴在上面取暖,有好心的人会拿猫粮撒在附近喂它,它吃不多,主要还是冷,它蜷缩在那里,很大的一团。可惜景观灯后半夜就关掉了,也不知道它去哪里取暖,但它一直都在,就会让人感到安心。
公园里的人对流浪猫没有恶意,即便它们蹲在景观灯上,也没有人来驱赶,还有好心的人会来喂养它们,让它们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那年春天,社区的人在公园附近捕捉流浪猫,为它们做节育手术。一件好事却引得很多人质疑,闹到网上,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在骂。但社区还在坚持做这事,不为所动。有些事判断好坏真的只是立场问题,对那些可怜的流浪猫来说,轻松一世的猫生才是真的幸福,短暂的猫生,自己活着,吃点苦无所谓,不要再将苦难传递下去。
夏天的时候,狸花猫从公园回到小区,这里生存环境更好一点,有吃有喝,还有拱门上的小窝可以休息。我住的楼房太旧了,总有四十年的历史,夏天院子里经常见到老鼠大摇大摆地闲逛,狸花猫来后,老鼠都逃走了,这让社区的人很高兴,也不再摆放鼠药,还会拿猫粮喂猫。
狸花猫越来越胖了,它爬上拱门的动作如动画片里的慢镜头,它也越来越老了,我搬来时就见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那时它还奶声奶气地叫,见人还会怒目哈气,现在见了人,只会看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走过,任你怎么喊,它都当没听见。见它这模样我就想笑,跟老人差不多的年纪,大概也见多了世间的更变和人类的喜怒,又或者早就不在意生死,任你呼和,我只在意自己的路。
院子里的灌木茂密,入夏时,几个外地人戴着头灯在院子里徘徊,他们在捉刚出土的蝉,带回去油炸着吃,据说很好吃。我和邻居们是不吃的,对他们的做法也多有意见——蝉在地上憋屈了六七年,在人间却只有两个月的啼鸣,忍心吃掉它们的人,心肠该有多么坚硬?但大家都不好说什么,怕伤了和气。
于是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用铲子挖,用镐头刨。直到某夜,狸花猫突然从草丛里蹿出来,疯了一样扑到一个人的脸上,那人大声惨叫,狸花猫却不松口……等我们出来看时,那人捂着脸坐在地上嚎,早不见了狸花猫,而那人的同伴惊魂未定。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谁也不知道那只狸花猫为什么突然发疯,这么久的和平相处,我们都以为那只老猫已经失去了攻击能力。楼上邻居大哥拿了一只鸡腿放在拱门旁边,中午狸花猫趴在那里啃,动作迟缓。我和很多人的想法一样,猫老了就真的老了,老到什么事也不关心了,其实未必,老了只是表象吧,内心还是存着那么一点桀骜之气。
□李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