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评论大家说:“只有一种情况能使时事评论不朽,那就是你说的那些事老是重复出现。……如果时事评论的目的是为了改变现实,那么现实的屹立不变就是对它最大的嘲讽了。”
这是时评写作永远无法摆脱的困惑,却也为彰显评论的价值提供了一条路径,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让常识的力量始终熠熠生辉。
常识不是“正确的废话”
常识是大众的共识,它由人类历史发展的积淀而形成。离开了这样的共识,讨论不同意见便失去了基础。可见,常识既是旧有的共识,也是达成新共识的根基。
近年来,评论界的一个共识是,新闻评论应有附加值,即不能仅就新闻做是非和道德评判,而是要通过自己的调查研究,为读者提供更多的信息,并在此前提下阐述观点。简而言之,就是不说“正确的废话”,须在言之有物的基础上言之成理,说出受众“不知道”和“没想到”的内容。如此,才有阅读和传播的价值。
两者是否矛盾?很多常识,在人们看来,就是“正确的废话”——你知我知,还用你说?在新闻评论中重复这些常识,难道不是思维偷懒的表现?又如何体现评论的独特性?
事实上,两者并不矛盾。“语不惊人死不休”固然能够带来流量,却容易立场先行,偏离新闻的核心议题。更重要的是,在具体的、繁复的新闻事件中,在波涛汹涌的舆论氛围中,常识经常被挤在一边,甚至是被遗忘。这意味着,正确的不一定是废话,解开新闻的钥匙,未必是什么陌生的新知识,而是被人们遗忘或难以建立起联系的常识。它可以是很多人不敢说出的真相——皇帝没有穿衣服,也可能是困惑中一点就透的法门——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常识有直抵核心的力量
常识不神秘,关键在如何运用,即将其与新闻事实建立起恰切的逻辑关系。
譬如,2012年《中国青年报》报道,8月19日上午,北京、青岛、广州、深圳、杭州等中国10多个城市均有规模不一的群众聚集,高喊抵制日货的口号,抗议日本右翼分子当天非法登上中国的钓鱼岛,个别地方有人打砸同胞开的日系车的行为。
谴责暴行是正确的,因为是非曲直再明显不过——爱国无错,却不应变成打砸抢的闹剧。然而,此时重申法律条文和单纯地鞭挞部分人士的不理性,甚至将其作为主要论点,显然属于“正确的废话”范畴,对知法犯法者和态度暧昧者并无太多说服力。好的言论,当对偏激者亦有说服力,能够以逻辑的力量化解情绪。在《爱国首先是爱国人》这篇评论中,作者重申了一个深层次的常识——“一个国家的强大,不仅体现在政府作为上,更体现在普通人的权利是否会被侵犯,以及如何理性地表达自己的力量。绝不能将爱国运动演变成戕害同胞的暴行,让‘亲者痛仇者快’。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却从来不是卑鄙者的墓志铭,学会不以高尚的名义绑架他人意志,既需要公民意识的养成与实践,也需要让遵守底线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共识。”简而言之,那就是“爱国首先是爱国人”。简单、准确、有力,评论让爱国变得具象可感,进而促使人们思考,爱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连同胞都不爱,是真爱国吗?爱国是展现强大与包容,岂能让“仇者”看了笑话?
常识不仅好理解,还容易引发受众共情,进而增强评论的说服力与可读性。譬如,2011年深圳发生的“联防队员杨喜利强奸案”。媒体进行了大量报道,主要关注点放在了受害人丈夫杨某如何怯懦,个别记者对以泪洗面的杨某发出“你太懦弱”的评价,并要求杨某妻子回答隐私问题。有媒体甚至以此为题进行报道——《“我是世界上最窝囊的丈夫”是的,你还好意思说!》。
彼时,相比于一起细节尚未证实的刑事案件,案件受害者遭遇媒体的“二次伤害”显然更值得关注。从专业角度说,这是记者丧失职业伦理,报道缺乏人文关怀的体现。放在更广的角度来看,它还包含了围观、起哄、猎奇和满足部分人“正义感”的因素,使一起悲剧演变成舆论狂欢。在《审判懦弱是社会之耻》这篇评论中,作者直指问题核心——“没有人真正关心杨某此前的人生究竟怎样,又是怎样的坎坷经历促成了他的懦弱,使他在那一刻让恐惧战胜了所有希望。所以,很多人在表面同情的背后,隐藏着因被冒犯而发出的愤怒,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和道德优越感在审判着受害者……在妻子受辱时,他作为丈夫不敢站出来反抗;同样,在媒体不依不饶进行二次伤害时,他们依然不敢反抗,而是选择了逃离。第一次,他不敢向公安报警;第二次,他不敢对媒体说“不”。他的懦弱不仅被犯罪嫌疑人利用,也被媒体和陌生人一次次踩在脚下。如此冰冷的周遭,懦弱的杨某向何处去?”作者带领读者从案件细节中抽离出来,变换不同角度看待,往往就会得到更加清晰与深刻的认知,认识到边界所在。可见,常识让人冷静,不轻易站队的同时,也看到更深处的危险。
对于舆论关注的热点新闻,评论时尤其要与情绪保持距离,多想一二,去追求更具附加值的“第二落点”。大众传播中的评论性文章,无论观点如何,都需要在共识的基础上达成新的共识,如此才有广泛传播和产生影响的可能。常识本身就有力量,只是需要合适的载体去彰显,这就是为何说出常识的文章虽未必有影响,但优秀的新闻评论一定是靠常识打动受众的原因所在。(作者:太原日报社 宋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