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华风晋韵

二虎

  我大概不能算是爱狗的,因为我只爱个别的一两条,而且只因为它不像一般的狗而似乎超出了犬类。
  以前老家院子里养着两条狗,我喜欢一条名叫二虎的,它是边境牧羊犬,个头比一般的家狗大,浑身乌黑,脖子部位有一圈白毛,一双蓝眼睛非常机敏灵秀,性情又很温和。我有时会想,西游记里二郎神的灵犬,大概就像二虎。
  二虎是我妹夫从村里的一个狗场抱来的小狼狗,才满月,刚断奶。它妈妈是黑色长毛的纯边境牧羊犬种,它却是黑中掺白:肚下有两处白点,一条黑尾巴,四个黑爪子,脖子部位有均匀的白圆,像时髦人戴的白项圈。它刚被人抱到城来,便一声声叫唤,我父亲不忍,把小狗抱在怀里一整天,所以它和我父亲最亲。
  我父亲爱狗。二虎也是他起的名字,因为在之前,我家还养着一条土狗,名曰大虎。小狼狗来得晚,排行老二,顺理成章就叫成二虎,这也在情理之中。
  父亲在院子的门口焊了个大铁笼,里面圈着大虎。因为它头大如斗,毛发棕黑,见生人就扑,见外人就咬,所以把它关起来,不让它乱跑。二虎则温顺许多,听到大门外有人路过,总会跑出去瞅一瞅,如果是熟人,就摇着尾巴,不停地围着客人转来转去,然后欢奔着跑向前去引客人进门;如果是生人就会直勾勾地盯着,目光如火,如果来人没有退去的意思,就冲着陌生人吼上几嗓子,直到来人胆怯地离开。
  二虎小的时候,父亲让它睡在客厅沙发的一个棉布垫子上,那个垫子就算是它的领地。一次父亲回家晚了,忘了铺布垫子。第二天一早起来,看见二虎靠着沙发腿儿,倦起身子卧在客厅的水泥地上。虽然沙发就在附近,但是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它一点也不越位。父亲得意地说:“二虎就是灵。”
  女儿楠楠上幼儿园之前,一直在老家陪爷爷奶奶生活。二虎当时也就一个来月大,见了楠楠就要她抱——使劲跳跃起来,一直往高蹦,蹦累了,像小孩那样伸直身子,把一只小爪子搭在楠楠的前胸,另一只爪子挥个不停。我妈见了,总会笑着说:“瞧!这二虎敢情是小孩变的,专找小孩玩,我就没见过这种样儿。”
  夏天天亮得早,清早二虎经常从院里到父亲的住房门口来窥望。父亲睡在炕房离门最近的地方,每次二虎想进家里,前爪刨刨门,然后目不转睛地守着。假如父亲不回脸,它也不叫唤,要一直等到父亲看见它了。一旦父亲发现了门外的二虎,便掀开门缝,示意它进来,这下可就完了,二虎会扯着嗓子拼命地“汪汪”,仿佛在抱怨为什么不早点让我进去。不得已父亲只好下地开门,亲自去接它,一开门二虎便冲了进来,蹦得老高,跳起来舔舔父亲的脸,欢脱地摆动着身体。
  二虎周岁的时候,父亲病了,需要到省城住院。二虎早晚在他的卧室门外转,转了好几天才罢。一天我回家去取东西,二虎跑到我的面前,用前爪在我腿上一拍,等我注意它了,它就往前跑,一个爪子招手似的摆个不停,见我没反应,走几步又回头叫我。我紧跟几步,它把我直招到厨房里,然后它用鼻子闻了闻,伸出前爪去抓厨柜下层的拉手——里面有土豆炖肉。原来二虎是问我要饭吃。我一看它的饭碗肮脏不堪,半碗剩饭都干硬了。我用热水把硬饭泡洗一下,加上土豆拌好,二虎就乖乖地吃开了。可是我一离开,它就不吃了,追出来把我叫回厨房。我守着,它就吃,走开就不吃。后来我把它的饭碗搬到我们以前吃饭的客厅,它就安安心心吃饭。我心想:这二虎是习惯了在客厅里和全家人一块儿吃饭呢!
  父亲痊愈后,每次回家,二虎半路上都会迎出来,“汪汪汪”向他奔去迎接进家。有时父亲出门,怕它跟出去,直赶它走。可是它紧跟不离,直跟到大路边才止步不前,站定了看他走。家门口的东关巷是二虎活动范围的边界,它不超出自定的范围。有时单位加班,父亲工作到半夜三更,二虎总在它的活动范围迎候,伴父亲回家。
  二虎是女儿的玩伴,更像是父亲的影子。2006年6月份父亲离世前后,我们全家好几天不见二虎的踪影,办白事期间众人顾不上找它。直到最后一天,我们在父亲的坟莹上添完最后一捧土,远远看见坟后的山峁上黑色的影子:阴暗的天幕下,二虎浑身不再乌黑,而是黑中掺白,脖子部位的白毛,肚下的白点,黑尾巴,黑爪子,脖子部位的白圆,像穿麻戴孝的孝子,一双蓝眼睛显得浑浊而暗淡,失去了机敏灵秀……我们尝试着向它靠近,二虎却像一道电光似的向坟地后繁密的松林蹿去,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一去不复返。
  此后,我们再费尽心力也找不到它了。
  我伤心地从此不再养狗。

李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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